旁邊人卻沒有看到這詭譎的一幕,兀自笑道:“不過此番無涯國主究竟帶了什麽寶貝還當真讓人好奇呢,若是比不過去年,可就……”
洛雯兒清楚,這些人之所以一個勁的要千羽墨展示此番帶來的寶物,其實是因為各國之間都存在個比較,比的不僅是財力物力,還有在天子心中,在別的國主心中的重量。當然,也不乏炫耀之意,更可借此來窺探別國的能力,估算對己方的威脅或可借之力。
可以說,這是場不見硝煙的較量,每一言每一語,哪怕是一個細微的舉動,都可能帶來不可估量的,難以預料的結果。
千羽墨拈了白玉酒盅,仿似細細把玩:“不過是一些小玩意,也勞各位惦記著,實在令孤愧不敢當啊!”
語畢,拍拍手。
於是便有十六個壯漢抬著個巨大物件進來了。
此物有一人多高,蒙著紅綢,仿佛是座山的模樣,且看那壯漢個個肌肉緊繃,青筋暴脹,臉紅脖子粗的模樣便可知此物極重。
眾人麵麵相覷,都不知這到底是個什麽寶貝。
千羽墨隻一揮手,禮官便將覆著的紅綢扯了下去。
刹那間,所有人都閉上了眼,又趕緊睜開,不敢直視,又忍不住一看再看。
果真是座山,卻是座金山,其上鑲嵌著各色寶石,不規則得就好像是隨意丟上去的淩亂。
殿中燭光通亮,映在那金山上,便折出無數金輝,刺得人眼睛生痛。
一位國主拿帕子擦著眼角,因為光線太過耀目,他的兩顆瞳仁一時半會的還聚不了焦:“倒是好東西,可……是不是太俗了點?”
“這世上的人,哪個免得了俗呢?”
千羽墨拈著酒盅,搖晃著琥珀色的美酒,於是那酒光便在他的眸底轉出無盡魅惑,看得前來斟酒的宮女差點將案上的銀盤碰落在地。
“若是此等俗物給了你,你可會推拒?”不待對方表示視金錢如糞土,千羽墨便極其鹹淡的說了句:“聽說貴國在協助離宓平叛後,離宓的國庫似乎少了一大半的家底,不知這是……”
“啊,哈哈,來,喝酒,喝酒!區區小事,不足掛齒,不足掛齒,哈哈……”
千羽墨點到即止,也舉了酒盅,略沾了沾唇。
旁邊又有人“不知趣”:“也幸虧無涯國主此番又遲至涼閾,否則你我的俗物,豈非不好意思奉上?如此,千羽國主,您這是不是有心成全啊,哈哈……”
雖然依舊不懷好意的提及千羽墨的遲到,然而話語間亦不無嫉妒討好之意,已是落了下風,正應了千羽墨對洛雯兒說的那句……遲至?不必擔心,待孤拿銀子砸過去,才是他們怕的時候!
洛雯兒便垂了眸子,聽眾人言不由衷的奉承,笑。
而當聽到有人抱怨:“無涯也不知怎的就出了位能人,好像姓莫,據說是無涯商會的會長,上天入地,似乎無所不能,這些年搶了我們那裏不少的生意。上回戚國的茶葉,就是被他攔了去,也不知用的什麽手段,當時我們的戶部已經同戚國談好了……”
她不由得瞧了千羽墨一眼,而後者正在“欣賞”白玉酒盅,好像那上麵有什麽奇妙之處,時不時“天真”的插上一句,引導眾人繼續憤慨下去。於是那位叫莫習的年輕商人很快就被各位國主神奇化,妖魔化,每個人提起時都是忿忿不平,卻又無可奈何,然後再生出希望……“如果這樣的人才是歸我所有便好了”,結果又引發了下一輪的爭論,好像真的能獨得此人一般。
千羽墨亦參與了搶奪戰,比誰都積極,弄得那些人幾乎要打起來,他卻抽空回頭衝她擠擠眼。
她急忙抿緊唇角,心裏卻道……臭美!
當然,如此天降之才,隻能讓人仰天興歎,終有一人將此等才華歸結為無涯乃神龍降臨之地,自是人傑地靈。
如此,便惹惱了一個人。
無夜國主西門垣因為“風水寶地”一事,這些年一直看無涯不順眼,他就覺著,如果能把自己西門家族的人葬在那塊寶地,那麽如今富甲天下,能搬出那麽一大座金山打人臉的就是他無夜了。
可是好端端的一個墓地,卻是被千羽翼給弄壞了,耗時十載打造的金棺也被他運了走,倒成了無涯的寶貝,理由竟是……在無涯發現的東西,自是無涯之物。
真真氣死人!
就算不論此事,單說千羽墨自打登基以來在無夜搞的那些手段……如今的無夜,後宮不寧,公子間兄弟鬩牆,朝堂上一團混亂,百姓亦遭池魚之殃,對西門家族怨聲載道。
一切都是拜他所賜啊!而自己身為一國之主,卻是無能為力。
一個在明麵,一個在暗麵,這兄弟倆,幹嘛都和他過不去?
最可惡的就是千羽墨,不過是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居然同他平起平坐了,幾年的時間,也沒見他做什麽,就是大把大把的花錢,無涯倒富得流油,說什麽有能人經商,該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吧?
於是趁眾人語氣稍歇,便輕哼一聲,就要開口,千羽墨恰好啜了口美酒,然後開始搖晃酒盅:“其實生意嘛,隻是金銀來往的小事,孤倒是聽說無夜前段時間做了件大善事?”
善事?無夜還能做善事?就算不是無夜,哪個諸侯國能做善事?當然,這些都是不好宣諸於口的,於是皆停了杯箸,等著聽千羽墨說話。而那些美人們則拿眸子一下一下的睇著他,順便暗送秋波。
洛雯兒忽然覺得諸侯會盟似乎並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嚴肅,這些國主也似乎並不像她想象中的那般高貴。說白了,她現在看他們就像一個個穿著錦衣華服的潑皮無賴。拉幫結派,處處攀比,時時陷害。他們在用男人的方法使用著後宮女人的陰謀詭計,能咬上一口,便是一口,真虧得千羽墨能夠穩坐泰山,應對自如。隻是如此這般,還哪有一點昏君的樣子呢?也便難怪那些女人的目光總是離不了他。
想到這,便有些不自在,打算抽回手,卻偏被他攥得緊緊的,還得空拿指在她手心搔弄一下,氣得她瞪了他一眼。
千羽墨倒是渾不在意,既是眾人都等著聽,他便悠悠的開了口。
這邊的人都聚精會神,所以,誰也沒有注意到元君天子身後那十六扇百蝶穿花的大屏風後有一雙怨毒的目光,直直射向洛雯兒。
“……無夜附近新興了幾個小國,我想各位都知道了。那幾個小國竟然也搞了個聯盟,我想各位也知道了,西門國主自是更清楚……”
千羽墨衝西門垣點點頭,態度誠懇
西門垣倒白了臉,有意學著前一個人拿酒打諢,怎奈眾人都被他的“善舉”吸引,沒一個響應的。
“其實無論按地勢還是按權威亦或者是按資曆,西門國主才當是那個聯盟的盟主,可是那幾個小國偏偏不服氣,竟然敢跟西門國主挑戰,於是越界來攻。你們說,以弱犯強,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眾人紛紛點頭。
“於是西門國主便充分展現了大國的氣度,眼睜睜的看著聯軍橫渡赤水……”
“不對啊,怎麽能看著他們過江呢,該就地攻打啊?”一個小國國主提出異議。
然而有些國主已經開始笑了。
“不,”千羽墨豎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的搖了搖:“咱們大國,怎能做那等趁火打劫之事?一定要等他們全部過江再打!”
也不知是誰,率先笑出了聲,於是笑聲連成一片。
這場戰爭,洛雯兒聽千羽墨提起過,結果是因為無夜不肯半渡而攻,名將昌黎又在三年前死於千羽翼刀下,所以泱泱大國竟是被幾個小國殺得落花流水,後來不得不割讓三座城池平息戰事。
當時,千羽墨還說西門垣隻會對敵人仁慈,卻對百姓殘忍,因為就在半年前,由於天旱,西門垣還下旨拿活人祭祀……
千羽墨附在洛雯兒耳邊:“你瞧瞧西門垣的臉,是不是比你那隻寫街頭巷尾閑事的《京城彩韻》要精彩得多?”
洛雯兒忍不住想笑,若論腹黑,當是沒一個人比得過千羽墨,如此既諷刺了西門垣,而他的語氣表情又是極盡誇讚與欽佩,看不出一絲虛假,在人看來,若非大智,便是大愚。
這個人啊……
有人笑得開心,向千羽墨敬酒,候在一旁的宮娥急忙上前獻殷勤。
洛雯兒便刻意回避了目光,然而就在此際,她突然打了個寒戰。
殿中溫暖如春,這股寒意從何而來?
她目光一掃,落在斜對過一名始終不發一言的男子身上。
亦是一身雪袍。隻不過這種顏色穿在千羽墨身上就是風流寫意,穿在他身上,卻是冰冷肅殺,而且他始終沒有向這邊的熱鬧看過一眼,他垂著眸,靜靜的啜飲美酒,所以留給她的隻是個側影。
仿若刀削的輪廓,絕對是把鋒利的刀,且每一刀都是一削到底,不留餘地,於是整個人顯得極其淩厲,就好像冰雕,令人望而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