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雯兒站在高高的石台上,看著緩緩移動的那條彩鏈。
曾經從千羽翼口中聽說的那些陌生的地名,她在開店的時候,已經跟千羽墨一一走過。每到一處,都會憶起他在陵墓裏對她許下的豪言壯語。
如今,這一切已經屬於另一個女人,她除了覺得曾有的風雨恍若一夢,還仿佛看到那個曾經駐留在她心房的人推開了門,隨著車隊的接近,越走越遠……
而此刻,那個穿著大紅喜服的人正在眾人的簇擁下大踏步的走出府門。
他總是一身黑袍,帶著生鐵的氣息與淡淡的汗味,還有這血腥之氣,構築了一個稱霸天下的戰神,而此刻,這套大紅在炫爛的燈光下是如此的耀眼,高大的身影屹立於人群中是如此的醒目。
他穿紅色也很好看,隻是他“娶”自己的那晚,依舊是一襲黑衣。
隻不過沒多久她便失蹤了,所以沒有看到五年前那場婚禮,他是怎樣的光輝燦爛。然而當年,他定是心急如焚吧。
不,現在他也是心急如焚。因為她看到他的背影雖不動如鬆,可是當花轎徐徐駛來,方轉至巷口,他便忍不住拔步而去,卻是被眾人大笑著拉住,告訴他,此刻急不得。
於是,當花轎剛剛落穩,他便拾了從人早就備在一旁的弓。
洛雯兒認得那把弓。在禹城的最後一戰中,他用這把“赤月”三箭齊發,射落了敵方的三個最為重要的人物。
此際,亦是三箭齊發,奪奪連聲的釘在了轎門邊。
然而躍入洛雯兒眼前的,卻是一個黑色的身影迎麵撲來,將她撲倒在地,而有一支羽箭,正正插在他肩上……
喝彩聲中,千羽翼中氣十足的踢開了轎門。
而她所見的,是他一腳踹開了倉庫的大門,躍入火海,大聲的喚她的名字:“雯雯……雯雯……”
歡笑驟起,轉瞬沮喪。
因為千羽翼將新娘橫抱出來,眾人本打算一堵雲裔聖女的風采,怎奈織金繡錦的蓋頭將人遮得嚴嚴實實,又怕風吹起露了嬌顏,還拿了瑪瑙墜角。
天翼聖王還當真寶貝這個王妃呢。
於是那些曾經有幸在接風宮宴上一睹聖女風采的官員不無得意,跟那些唉聲歎氣的圍觀者不厭其煩的描述新娘是如何的美豔動人,光照天下。
而浮在洛雯兒耳畔的,是某人喑啞的低語:“雯雯,我忽然改主意了。大婚那天,我要直接把你藏在這裏,不讓任何人看到你……”
“該下去了……”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低語,毫無溫度。然後一個更加沒有溫度的身影閃到她麵前,步下台階。
今天的千羽墨依舊是一襲雪衣,走進這片熱鬧的歡騰中,很是格格不入,卻極是刺目。
她不明白他為什麽不弄身喜慶的衣袍,是沒有想到還是故意給一對新人添堵?或許不過是個人喜好,因為被紛傳奢華的他,實際隻是個最講求舒適的人物。
隻不過在這樣一個日子裏,這樣的素淡,難免會被人非議。
臨出宮時,她想過要提醒他,可是自打她拒絕了他,他便再沒有同她講過一句話,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就像現在,他在前方緩行,她默默跟在身後,二者相距不過三尺,卻無一絲一毫的交流。那身雪衣所散發的絲絲寒氣,不僅將他與她隔離開來,還冰冷了這個熱鬧的秋夜。
或許,這就是他們今後相處的樣子吧。
也好……
她兀自想著心事,根本沒留心千羽墨已經停住腳步,結果冷不防的撞了上去,人旋即向後一仰……
卻有一條手臂橫腰一攔,她隨即站穩,且立到了一個雪色身影的旁邊。
千羽墨斜眸睇了她一眼,目光淡淡,又很快調轉開去。
她鼻子一酸,急忙低下頭。
於是她沒有看到,千羽翼抱了懷中的人,恰恰望向這邊,恰恰看到方才的一幕,頓時眸底一沉。
然而新婚三日無大小,除了當事人,沒人知道這三人之間的奧妙,再加上千羽翼這屬於雙喜臨門,讓大家都跟著莫名興奮,於是隻簇擁著他,哄笑著趕緊拜堂,趕緊洞房。
千羽翼大笑一聲,抱著人,跨火盆,邁馬鞍……一力承擔。
眾人都喊著,聖王好寵愛王妃啊,舍不得她受一點累。
千羽翼便大笑。
更有人調笑,是不是昨晚上就是太累了,所以今天走不動路了?
千羽翼笑聲更亮。
今日,顯然是這位大將軍風光大展的日子,而一向愛出風頭的王上一直立在人群中,隻笑意微微。
終於有人想起他來了,因為他是這場婚事的主婚人,沒了他,下麵的熱鬧也沒法進行。
於是千羽墨風流儒雅的步上主位。
四圍燭焰生輝,卻照不進他清雅華豔的眸子,隻一襲雪衣,浮映燭光。
“一拜天地……”
“大將軍,快把人放下來,這事可是沒法替代……”
“哈哈……”
“二拜高堂……”
“王上是主婚人,又是國主,自是要拜王上……”
然而再定睛看去,方好像剛剛發現王後竟然沒有出現,同來的隻有隨侍王上身側的洛尚儀,這……
千羽翼頭不抬眼不睜,隻衝正前方象征性的抱了抱拳,一身繁複裝扮恨不能將天下所有珍寶都掛在身上炫耀寵愛以及被寵愛的夏語冰倒是端端的福了一禮。
“夫妻對拜……”
人群又開始起哄。
“親一個,親一個……”
“就地洞房……”
“哈哈……”
洛雯兒頭一回參加這個時空的婚禮,不曾想這番鬧騰竟是照現代不遑多讓,究竟是傳統如此還是無涯民風彪悍?
她不得而知,卻隻見千羽翼猛的扯下那繁瑣的蓋頭,對著那嬌豔如花的紅唇狠狠印了上去。
“親啦……”
“親啦……”
人群登時興奮異常。
洛雯兒覺得這當堪稱“世紀之吻”了,因為人們喊得嗓子都啞了,也不見那二人分開。
千羽翼的大掌緊扣夏語冰的纖腰,似是要將她嵌進身體裏。
人群中開始有人說一些狎昵的話,引來更多的笑罵,然後便見新娘身子一軟,終於承受不住大將軍的火力,歪在他的懷裏。
千羽翼就手攔腰抱起,在新一輪的更為熱烈的叫喊聲中大步向洞房走去。
千羽墨目送那雙纏綿的身影消失在門內,不動聲色的瞥了眸,卻見身邊的人亦望著二人離開的方向,唇角掛著淡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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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的流水宴,主家承受得起,客人未必享受得起,走的不過是個排場罷了,所以婚禮尚未結束……關鍵是因為大將軍抱著新娘進了洞房後就再也沒有出來,大家都哄笑說怕是到了後個也出不來嘍,而那些個預謀鬧洞房的人幾乎敲破了門板,卻始終不得進門,隻聽裏麵傳出應屬於洞房之夜的一切聲響,於是一部分負責聽房,一部分各自尋了席麵開吃,洛雯兒便隨千羽墨一同回了宮。
一夜好眠,醒來後,洛雯兒都覺奇怪,她怎麽能如此淡然的昏睡了這麽久,竟是連夢都沒有做。
她這邊剛有動靜,盼雲就躡手躡腳的走進來,屈了屈膝:“延福宮那邊遣人過來,說尚儀前段時間做的那個刨冰甚好,老太妃今日上了火,專想吃這口,還請尚儀有時間過去一趟……”
最近老太妃總是有事沒事的尋她,洛雯兒懷疑老太妃定是知道了什麽,因為那雙渾濁的老眼時不時就意味深長的睇她一眼。隻是倆人都在裝糊塗,然而不能不說,心照不宣是做人的最高境界。
洛雯兒看著盼雲再規規矩矩的行了禮,轉身出去,心中又是一陣鬱卒。
盼雲自調來她身邊,就失了曾經的靈氣,也不知是受了念青之死的刺激,還是恐懼宮中的生死無常,亦或者是知道了有關她的太多秘密,生怕有朝一日莫名其妙的人間蒸發。
她也曾試著讓這姑娘放心,然而二人之間始終像是隔了一層,久了,她也便放棄了。
洛雯兒看著盼雲仿佛影子般無聲無息移出的背影,看著自她消失便燦爛爛的鋪了一地的日光,忽然覺得,這宮中的日子,當真是索然無味。
盼雲伺候她梳洗時,她幾次想問起千羽墨。
昨夜,因為千羽翼不肯出洞房,那群新上任的年輕官員因為平日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愈發的沒大沒小,結果狠灌了千羽墨幾杯。
她在一旁看著,幾次三番的想阻止,然而隻是左手攥右手,低著頭,一言不發。
回來的時候,千羽墨明顯是醉了,卻隻是閉著眼,靠著車廂,一言不發。
若是往日,他定是要借機纏磨她,可是……
想起他的沉寂,洛雯兒咽下口中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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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午後是燥熱的,隻風微有涼意,迎麵吹過。
洛雯兒走在前往延福宮的細石子路上,一會放眼遠處,一會抬眸望望那幾抹仿佛靜止不動的雲,輕輕吐了口氣。
然而就在垂眸歎氣之際,她忽然發現腳邊多了道影子,未及看清,嘴便被捂住。再一眨眼,已是身在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