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亦知他心中的糾結……一麵要逢場作戲,演給所有的人看,一麵又怕她難過……她知道,每次他抱了那些女人,回來後,總是要細細梳洗,弄得幹幹淨淨的,來到她身邊,逗著她說話,小心翼翼的覷她的臉色。
目光裏,言辭間,皆是愧疚與擔心。
他一向風流閑適,瀟灑隨意,然而唯有此刻,是說不出的戰戰兢兢。而每到此刻,她雖是因為那刺眼的一幕幕難過,而更為難過的,是他的小意賠情。
她心疼他的無奈,於是刻意奉迎,仿佛渾不在意,然而正因了這刻意,就好像挑破了這層難言的尷尬,倒是無語相對。
而今他明明白白舊事重提,是要寬她的心嗎?而她又怎能讓他陷入兩難之地?
然而她方要開口,他忽然轉了頭,認真看她:“雲彩,我永遠不會讓你做我的後宮之一。你隻是我的雲彩,我的尚儀,我的……妻子。我給不了你堂堂正正的名分,我隻能給你……我的人,我的心,給你我一生一世的寵愛。隻是雲彩,你會怕嗎?”
洛雯兒有些奇怪,若是有哪個女人會得到深愛的男人的一切,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麽會怕呢?
見她目露不解,千羽墨笑了,手撫著她的小腦瓜:“我已是昏庸無道,不懼怕更昏庸無道一些,而且若是……”
深深的看著她:“我依然可以做而且終於成為了我想讓大家認定的這種人,可是你……若是國主丟了後宮,卻是跟尚儀糾纏在一起,你可懼怕這紅顏禍水之名?”
洛雯兒眸光一凝,他是說……
但見千羽墨隻是一瞬不瞬的看著她:“此前,她們都拿人盯著,知道你我有名無實,而現在……雲彩,對人無情,亦可假裝出真情實意,而若真的有情,又要如何對她無動於衷?我自認會做戲,亦可以假亂真,可是對於你,要我掩藏對你的情意,我做不到。所以,雲彩,你可會害怕,因為我的專寵會給你帶來的危機?她們會用各種手段陷害你,會說你是妖孽,狐狸精。她們會拿你的出身做文章,會處處給你難堪。就連朝臣都會看不慣你,會上奏折辱罵彈劾。而且那些諸侯國,還有天朝,都會訴說你的不堪,會給你加上許多罪名。一旦遇了天災人禍,都會把這些起因歸結到你的身上。他們會對你喊打喊殺,還有……”
目光微波閃閃,隻是看住她:“你可會懼怕?”
回視他的注視,那眸底有期待,有擔心,有寵溺,還有許多她一時看不清的東西。但是她知道,他希望她會給出怎樣的答案,而她所需要的,她所放不下的,他已經給了,她又有何可懼?
她望著他。
長時間的沉默,讓他都有些緊張了。他微啟了唇,想要說什麽,然而,他卻聽到了世上最好聽的聲音:“我不怕,隻要同你在一起,我就什麽都不怕!”
目光閃動,一時間,那墨玉仿佛要碎裂,迸出最晶瑩的水珠:“雲彩……”
那眸中的晶瑩亦仿佛落在她的眼中。洛雯兒笑了,靠近他,唇瓣輕輕落在他的唇上,看著他的眼睛:“我會永遠同你在一起!”
“雲彩……”他隻覺喉間哽咽,什麽也說不出,於是一把抱住她,使勁親她,又嫌不夠,咬了一口:“娘子……”
“哎呀,你都把我弄疼了!”洛雯兒生氣了,回咬他。
結果沒一會,打鬧便成了纏綿,戲謔的笑語漸漸平息下去,唯屬於男女情愛的耳語與輕喃次第從百合花的垂簾裏透出,攪動了銀鈴,叮鈴,叮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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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你喜歡這裏嗎?”
“喜歡……”
“娘子,你說我們多久來一次好呢?”
“……一個月吧。”
“是不是太久了些?我覺得,娘子在這裏的時候分外可愛些,為夫無論說什麽,娘子都很配合,而且……”
剩下的,即便是懸在床邊的百合花也聽不清了,然而沉默之後便是暴怒:“千羽墨,你這個……”
“我就說了,娘子的聲音真好聽。娘子,為夫還想……”
“我不要,你……唔……”
“娘子,一個月呢,依你的性子,定是要壓抑的忍著,豈非苦了為夫?不行,我得把這一個月的帳先支出來……”
“千羽墨,你這個……唔……”
……
“娘子,這回你在上麵好不好?我想好好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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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一望無際的碧綠,還是蔚藍澄澈的天空,隻不過此刻,洛雯兒的腳邊堆著一件羽紗披風。
還是中秋那日,他帶她走進這個幻境,就手為她卸下披風,丟在了這裏。
此刻,她看著那在風中輕輕擺動邊角的披風,忽覺這七日恍如一夢,而她,站在這裏,仿佛從來不曾離開。
而他,亦是七日以來少有的沉默。拾了披風,披在她身上。
沒有忽略她眼神裏的悵惘與留戀,因為他的心情,亦是如此。
擁住她,輕聲道:“雲彩,不若我們就留在這裏,如何?”
頭靠在他的肩上,目光緩緩掃過這片勃勃生機……她要把這一切,記在心裏。
閉了眼,回抱他:“即便離開,不是也會經常回來嗎?”
他笑了:“是啊,其實,還是離開的好,我想和雲彩再多些時間在一起……”
她隻覺這話古怪,可是他已經放開她,看著她的眼睛:“娘子,我們要出去了……”
回視他的凝眸,握緊他的手,點點頭。
千羽墨笑了,吻了吻她的額,牽著她的手,向前邁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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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隻是這一步,便由白亮亮的空間一下子走進了漆黑。
當日離開的時候是黑夜,而今,竟然還是黑夜嗎?
洛雯兒一時有些迷糊,然而待眼睛適應了幽暗,便見那顆鴿卵大小的珠子在他的掌心閃爍微芒。但是就好像要沉入夢境一般,那淡淡的光亮漸漸暗了下去。
“這顆珠子真神奇,你是打哪弄到的?”
千羽墨看著那顆緩緩恢複平靜的珠子,唇角銜笑:“還記得咱們初識那年,我去了涼閾。我一心要給你挑件禮物,於是,便得了這紫天珠……”
“紫天珠?”
洛雯兒仔細觀瞧,發現這珠子當真泛著一層紫光,隻不過極淡極淡,猶如夜幕薄紗。
“傳說將紫天珠送給心上人,就可心心相印,緣定三生。”合攏了掌心:“怎奈我辛辛苦苦的得了來,人家卻說‘不稀罕’……”
洛雯兒亦憶起前事,隻不過當初她尚不知他的身份,更不知他千趕萬趕,隻是想回來見她,她隻知道他一出現就抽風,弄得她和白濂很難堪,回到別院後,又見他與八朵花嬉戲曖昧……
“心心相印,緣定三生……”她歪了頭:“原來那時你就在打我的主意了……”
“可不是?”他重新展開掌心,似是在瞧紫天珠:“如今想來,你那時就學會為我吃醋了……”
“誰吃醋?誰吃醋?”
“好好好,”他製住她的小拳頭:“是我吃醋,我吃醋行了吧?”
洛雯兒比較滿意這個答案,繼續琢磨那顆珠子:“可既然是同姻緣有關,怎麽會……”
想到此前的幻境……不,當就是真實的所在,而一顆小小的珠子,如何能包容一片天地?
千羽墨隻是笑笑,驀地貼近她:“這啊,是個秘密!”
“故弄玄虛!”她撇撇嘴,忽的想起這個宮裏最為古怪的人物:“這就是九公子總想據為己有的那顆珠子吧?”
千羽墨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那個家夥,你以後少搭理他!”
“怎麽,他的醋你也要吃?他不是你最疼愛的小兄弟嗎?”
“我發現這幾天將你縱得不成樣子,看來得收拾一下了。”
“千羽墨,這是在宮裏……”
“我不管!我必須給你點顏色……”
洛雯兒笑著躲開他,卻被他轉手抓回來,按在樹幹上“收拾”。
“阿墨……”
她熬不過,開始求饒,可是腰間忽然一緊,整個人都好像飛了起來,然後便聽到一聲巨響,待目光稍定,隻見兩隻手掌心相對,一觸即分,千羽墨帶著她向後掠去,竟是退了好幾步才停住。
腰間的掌依然緊緊卡住她,此刻正在不自覺的戰栗。她知道,他雖是極力保持鎮定,然而定是受了嚴重的內傷。
究竟是誰,出其不意,竟然……
“千羽翼……”她驚叫。
他怎麽會在這?
可是沒容她細想,那人已經飛掠過來,披風翻卷,如蒼鷹羽翼,直直向他們壓下。
羽翼掃動枝幹,使得枝葉沙沙作響,紛紛飄落。於是,暗淡的月光落下來,落進他的眼中。
那本是深沉如夜的黑眸此刻泛著血光,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殺氣。
“千羽翼……”
她急忙當在千羽墨身前,卻被他一把扯了回去。
然而狂風卷著落葉,陰寒裹著碎石,在巨大羽翼的席卷下如泰山壓頂般蓋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