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我好像總是在最難看的時候遇到你……”
若是她醒著,會不會又是這般笑著對他說?
他的鼻子有些發酸,想要伸手撫摸,又怕弄痛了她,就像在監牢的時候,他想要擁抱她,卻隻能虛虛的描摹著她的形狀。
他想要看看她的傷勢,可是努力半天,隻是攥緊了她的手。
不是沒有見過她受傷,他亦親自為她處理過傷口,可是這回,看到那焦糊的一個洞,他的心仿佛亦被洞穿,再不敢看上一眼,猶是如此,他隻要動一動心思,那觸目驚心的猙獰就像一隻驟然睜開的眼,狠狠的瞪視他。
就這麽擔憂著,惦念著,好在她,睡著了……
“雲彩……”他撫摸著她的額發。
她靜靜的睡著,沒有回應。
輕輕抱住她,俯了身,額心抵著額心,唇瓣對著唇瓣。
“雲彩……”他輕輕喚著她的名字。
閉了眼,一滴晶瑩自眼角滲出,落在她的睫毛上,微微一顫,便順著她的眼尾劃入鬢角,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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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的傷,直到入夏才算徹底恢複。
這期間,無涯的文武大臣看到了一個極為敬業的尚儀。雖然負傷,但每天都有專人負責拿椅子抬上來,坐在王上的左前方。
整個朝陽殿,就這麽兩個坐著的人,足可見其地位非凡。
然而若真說是地位,不過是個九品的女官,關鍵是在王上心中的重量非同小可。
那一日,王上左前方的位置忽然空了。結果王上整個早朝都神思恍惚,不停的往那瞅,好像這樣尚儀就能像土地佬一樣從地裏鑽出來。
於是他們也往那瞅。不知是不是因為王上的帶動,他們也覺得精神不振,不過是少了個瘦得風一吹都能倒的女子,怎麽覺得殿裏好像空了一大半?
於是第二日,尚儀便被一把極舒適的椅子抬上來了。
於是他們方知道,尚儀之所以“曠工”,是因為受傷了。
既是受傷,又堅持“上崗”,此等精神,可歌可泣。於是上屆科舉探花如今的工部侍郎米競專門為此賦詩一首,附於奏折,一並送上。而待奏折批下,上麵隻得了“^_^”這麽個東西,他研究了三天也沒弄明白。因為模樣古怪,又不好判斷是出自誰的手筆,於是上朝的時候,目光便在二人臉上逡巡,終於得了胡大總管一聲訓斥,說他“不務正業”,方戰戰兢兢的低了頭,自此再不敢思謀旁門左道。
其實那二人的事,眾人早已心知肚明,否則米競也不能走她的路子以求進階。
他們雖暗道王上糊塗,耽於女色,然而這位尚儀畢竟也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事,而且自從有了這位尚儀,王上好像還“正常”了些。而若說“耽於女色”,似乎除了這位尚儀,王上的後宮現在就是形同虛設。
他們一時有點弄不清是好是壞,然而有一點是分外清楚的,那麽就是當初有了後宮,王上尚一無所出,而今後宮成了擺設,王上的子嗣……是不是有點成問題?
於是最近的奏章說的都是這事,還有人說,大約是目前的後宮“不行”,王上既是喜歡民女,不妨從民間選一批進宮。而且據他觀察,普通人家,大多人丁興旺。
此奏折當真是打破了傳統的王族婚配規則,後宮那些妃嬪得知……無論是來自其他諸侯國,還是本國的貴女,都既驚惶,又憤怒,亦紛紛上書給千羽墨,要求嚴懲如此大逆不道者。
按理,自從施行科舉,但凡打破常規的建議皆是遭到讚賞,而此番,千羽墨將那些奏折以及妃嬪的抗議統統壓了起來。
眾臣雖則盛意拳拳,卻也知道輕重,沒有當著洛雯兒麵進言,千羽墨也不言語,可是那跪在外麵“請願”的妃嬪就像夏日的蟬聲……你擋了這邊,它又在那邊響了,還有來往的宮人,這事鬧得這般熱鬧,哪個不跟著興奮?所以洛雯兒還是知道了。
“犯不著跟他們操心……”夏日的傍晚,千羽墨拖著洛雯兒在園中散步:“他們不過是拿我說事,實際是自己動了心思,你難道不知道我最近給這群人封了多少封婚禮紅包……”
捂心,做痛狀。
“不過盛京的冰人館可是紅火了,最近的妙齡女子簡直供不應求。雲彩,你說,咱們要不要也開一家?我隻這行沒做過了,咱們就……對了,天香樓那個叫什麽梅兒的,也及笄了吧?咱們就把她嫁出去,一定找個好人家!你看米競怎麽樣?雖說人滑頭了些,但確實有才,家境不好也不壞,梅兒嫁過去,不用像那些平民女子一樣隻能做小,有咱們做主,定是能當個當家主母……”
見洛雯兒不說話,他皺了皺眉,忽然大笑:“你不說話,難道是對她另有打算?好吧,我就不搶你生意了。其實若是要妙齡女子呢,還有誰比咱富有呢?”
誇張大笑,忽然附到她耳邊:“你看咱宮裏這些……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把她們明碼標上價?哈哈,好久沒做生意了,想想就興奮啊……”
洛雯兒轉了頭,衝他彎了彎唇角,可是千羽墨的笑容忽然一滯。
頓了頓,又笑兩聲,抱住她:“怎麽不高興呢?我記得以前,一提銀子你就兩眼放光,眼下馬上就要賺大銀子了,你怎麽不想想怎麽跟我分成?哦,定是憂慮你的貨源不如我充足。沒關係,為夫撥給你一些好了,誰讓你是我的娘子呢?”
避開他的目光,笑,再抬眸回視。
那眼波雖然足夠平靜,甚至有些快樂,然而,千羽墨依舊從那眸底看到一層鬱鬱。
他正欲開解,卻見洛雯兒又笑了:“你若是真想做冰人,眼前就有一個……”
千羽墨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但見盼雲立在茉莉花叢前,一身水藍宮裝,在夕陽夕照下,伴著柔風輕拂,也生出幾分曼妙。隻不過雖是個側影,亦可感覺到她的孤單落寞。
盼雲是洛雯兒叫出來隨他們一同走走的,隻不過前麵的人恩恩愛愛,倒更顯得她形單影隻。
而千羽墨這一回眸,便不小心接了胡綸貌似被遺棄了的小狗般的哀怨注目。頓時鳳眸一眯,摸著下頜:“小綸子確實挺孤單的……”
嗯?怎麽好像有什麽不對?
然而見千羽墨的目光像狼一樣在盼雲和胡綸中間來回掃視,洛雯兒立即扯了下他的袖子:“我說的是盼雲……”
“盼雲……”千羽墨繼續思考:“她護主有功,孤不是升她為正六品副務姑姑了嗎?若是她想嫁,孤也不介意送她一份大禮……”
話雖這麽說,可是洛雯兒發現他隻反複看那二人,還衝這個點頭衝那個微笑,頓時急了:“盼雲有心上人的!”
“心上人?我怎麽不知道?”
洛雯兒哭笑不得,隻得勸道:“所以,對於女孩子,金錢或品級方麵的賞賜,都不如放她回家,讓她與心愛的人在一起……”
多麽浪漫的話題,千羽墨卻臉色難看:“她的那個心上人,是進宮前的事吧?”
洛雯兒點頭,千羽墨便冷笑:“盼雲進宮也有年頭了,那個心上人,能等她?”
洛雯兒神色一滯,卻聽他又道:“一個在宮中生活久了的人,又如何適應得了外麵的世界,而外麵的人,又如何適應得了她?”
洛雯兒不知該如何回答,而千羽墨俯了唇,語氣忽然柔和起來:“可是你現在瞧瞧,是不是很相配?”
盼雲立在茉莉花前若有所思,胡綸抱著拂塵垂頭喪氣。
一陣風吹過,也不知怎麽就吹落了盼雲的帕子,她卻無知無覺。
胡綸倒是見了,皺著眉頭,拿鼻子哼哼:“唉,你帕子掉了。”
人家頭都沒回,四圍又沒別的人。
無奈下,胡大總管隻得紆尊降貴的拾了帕子,沒好氣的走上前……
洛雯兒見盼雲屈膝謝了,耳邊便傳來千羽墨的感歎:“多美好的一對啊!”
洛雯兒如果口裏有茶,定是要噴出來。
她沒好氣的瞪了千羽墨一眼……其實胡綸不是不好,關鍵是……這還用得著說嗎?
“其實,孤並不反對宮女和太監對食,在許多時候,孤甚至覺得,對食有助於人心穩定……”
“可是……”
“其實最重要的是,我想讓她留在你身邊。”千羽墨收起戲謔,鄭重看她:“你在宮中沒有朋友,盼雲……”
“還有婉瑩……”
麵對千羽墨的嚴肅,洛雯兒垂下目光。
的確,婉瑩貪睡又愛動,一心記掛著三郎,根本就在宮裏呆不住,上回因為她的告假導致自己遭遇危機,千羽墨大怒,若是換了旁人,早就沒命了,之所以留著她,按照千羽墨的說法,她的確是目前最為合適的人。
隻不過這個“最為合適的人”非常懂得看眼色,知道隻要靠住了洛雯兒,千羽墨就拿她沒辦法。所以趁最近風聲不緊,又告了假,尋三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