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幔於身後一層層的合攏,他一瞬不瞬的看著她,仿佛隨著她走入雲端,走進十年前的那段歲月……
終於,她坐到床邊,亦拉著他坐下,挽著他的手臂,軟軟的靠著他:“阿墨,我今夜不想走了……”
她的聲音很輕,仿若低喃,仿若催眠的樂曲,令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笑得亦是輕柔,纖指徐徐的拂上他的頸子,去解領口的褡絆……
迷蒙中,他好像看到雲彩費力的起了身,為他整理他故意翻卷的領口……
腕子一下被攥住。
聶紫煙目光下落,看著他的手,柔柔一笑:“阿墨,你還記得這副手鐲嗎?”
她的腕上戴著一副白玉鐲,是他當年為她買的。玉質並非奇佳,隻是因為他當時的銀子隻夠買這一副鐲子。
他買了來,向她求婚。
然而她一向瘦弱,這鐲子便總是有些顯大的滑到手臂上。
他要如何不記得?幾日前的那夜,他便是因了這副手鐲才認出了她。
他更記得十年前的那夜,他將這副手鐲套在了她的腕上,從此便圈定了一個女人的一生……
“阿墨,這副手鐲並不名貴,可是我卻一直戴著它,你知道為什麽嗎?”
他目光一閃,溫柔的笑了,那是屬於十年前的,隻屬於她一人的笑……
她亦笑了,環住他的頸子,唇輕輕落在他的耳珠……那是他的敏感所在。
想到多年前的纏綿繾綣,氣息不禁有些急促。
於是更近的貼住了他,起伏的胸口令得酥軟若有若無的摩擦著他的手臂,亦震動著她的敏感:“阿墨,我想你……”
“紫煙……”
他的氣息柔和溫存,卻不是動了情的低啞。她有些懷疑,難道是我做得不夠?
咬咬牙,顧不得女兒的矜持,手順著他的衣襟滑落,緩緩移向他的腿間……
腕子再次被捉住,然後聽到他道:“紫煙,我不能!”
上回借口她胃痛需要休息,這回竟直截了當的拒絕了她,她幾乎要暴怒了,然而再抬起臉,隻餘一臉楚楚:“因為洛尚儀?”
看著她,有些艱難,卻是不無堅定道:“是!”
縱然是心裏的答案,可是真正聽他說出,繃緊的弦還是斷了,眼淚也隨即滾出來:“你嫌棄我了?”
千羽墨不知要怎麽跟她解釋。
他依然是喜歡她的,否則不可能在得知她尚在人世而且就在眼前時會爆出那麽大的驚喜。他亦是心疼她的,心疼她受的傷,受的苦,而這一切皆是因他而起。他亦是鍾愛她的,否則不能明知她在耍一些女人的小伎倆卻依舊擔待,依舊裝糊塗,隻樂得讓她高興。
可他就是沒法跟她親密無間。
每每接近她,他亦是想補償她的損失,安撫她的傷口,可是偏偏沒有了當年的悸動與情懷,而且與她相處的每一個瞬間,都有一個身影在躍動。雖是一閃即逝,卻是帶走了他的全部心神。
雲彩,我真的是中了你的毒了。
他苦笑。
他亦是有感於曾經的記憶,這幾日,他亦不斷回味,往日便鮮活的出現在眼前,可是當麵對她時,他總覺得有什麽不同了,卻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同。
她依舊膽小、敏感、纏磨人,愛耍小孩子脾氣,可是……還是不同了。
是他變了嗎?
他驚恐的發現,竟是他變了嗎?早在當年,早在他將這副白玉手鐲套在她腕上的當年,他發過誓……永不變更!
他不是非要守著這個承諾,而是他不想!
所以,他帶著她逃,他隻寵她一人,任由非議滿天。
而今,當初的驚天動地竟是換了他的移情別戀嗎?
那麽雲彩,我會不會也對你……
想到這,他就分外恐懼,想要奔到靈雲閣,抱住那個小人兒,不讓她傷心難過。
而眼下,正有一個人在難過傷心,他該怎麽辦?怎麽辦……
他扶住傷心欲絕的人,艱難的笑了笑,然後將她散亂的衣襟攏好。
“紫煙,我保證,有我在的日子,必讓你無憂無慮,不受一丁點的委屈……”
無憂無慮?不受委屈?
如何能不受委屈?我現在就很委屈!
你是我的男人,我受了十年的苦,難道就是為了聽你這句話?
她既悲且憤,頓時哭得不能自已。
千羽墨自知說什麽都無用,隻是小心的關注她不要哭傷了身子,想著若是她能打自己一頓或者……可能會好些。
可聶紫煙隻是哭,也不知哭了多久,方平靜下來。
室內一片靜寂,唯銅漏偶爾作響,仿佛嗚咽。
良久,千羽墨聽聶紫煙幽幽道:“阿墨,好久沒有聽你吹笛子了。你吹一曲給我聽,好不好?”
千羽墨怎會不答應?現在就是讓他去摘星星他都得立即著人去做天梯。
他尋出玉笛,思忖片刻,卻是想起那年“救”洛雯兒出獄,安置在別院,夜深人靜時,引她來尋的那支曲子。
唇角微彎,待輕觸玉笛,便有一串樂聲悠揚飛出。
他有些感激聶紫煙,若不是她,他要如何對雲彩傳遞心意,安撫她不要胡思亂想?
而這笛音也的確順著他的心意悠悠的飄到了靈雲閣。
穀冬往外探了探頭,仿似自言自語道:“王上好久沒有吹笛子了呢……”
靜躺在床上的洛雯兒長睫一顫。
仿佛是一支無形卻優美的手,劃開靜夜,牽引著她,來到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朦朧的月光下,她追隨著笛音,走向一個未知的人,走向一個未知的未來……
是啊,好久沒吹了……
尤記當年,他對她說,彎月有彎月的好處,因為彎月時,可以盼望圓滿,而一旦圓滿了……
如今,當是圓滿了,卻不知這笛音,今夜為誰……
聶紫煙則緩緩閉上了眼睛,仿佛入睡,渾身放鬆得好像是一朵隨時會飄起的雲。
然而隱在麵具下的牙關卻緊緊咬起。
這張床,曾經是他們恩愛的見證,那時,他們每個夜晚都歡愛繾綣,相擁而眠,而今,這裏滿滿的都是那個女人的氣息,而當初的那個男人,此刻坐在床邊,吹著一曲她從未聽過的曲子,是在思念那個女人嗎?
千羽墨,你變了,你竟然變了!
不過你既是會變,誰又能說,你不會變得重新愛上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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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王上請安……”
“王上吉祥……”
一大清早,靈雲閣就傳出一陣忙亂。
洛雯兒自朦朧中被驚醒,剛睜開眼睛,就被人緊緊抱在懷裏。而那個人又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將她放開,飛快的脫了外袍,鑽進她的被窩,卻與她隔了段距離,直捂到身上的冷氣暖了,才把她撈過來,抱住。
她本想抗拒,可也知自己現在的樣子根本沒有什麽力氣,又不想打擊他的熱情,於是渾身緊繃的硬挺著。
千羽墨則不管不顧,對著她的臉就重重親了一口,再抱住,輕笑出聲。
你今天倒很快活!
想著他的失信,想著昨夜的笛音,洛雯兒努力打算回避的憤怒開始升騰。
這一怒,便忍不住咳嗽。
千羽墨急忙鬆開懷抱,衝著外麵喊:“拿藥來!”
怎麽,他竟然又要……
洛雯兒開始掙紮了。
“雲彩,我都跟她說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根本就無法打消她的怒火。
“我跟她說,我隻喜歡你,不能沒有你,所以……”
洛雯兒一驚,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千羽墨笑了,他當然沒有這麽直白,隻不過,紫煙已經明白了,這不很好嗎?那一刻,他隻覺自己卸下了一塊大石。這幾日,他著實被壓得夠嗆,他先是不明所以,直到他吐出那個“是”,他方聽到心中有什麽轟然落地。
原來他隻是想要他的雲彩,他隻是不想他的雲彩難過,雲彩難過了,他也不會快樂,他們不是說好了,要未來的每一天都開心,都快樂?至於紫煙……
他會努力的補償她。
他是對她有愧疚的,隻是,他實在無法以一人之力使每個人都愉快,他隻是根據自己的心來選擇,一如當年……
笛音悠悠中,他也曾想,十年的光陰,到底阻斷了什麽,到底丟掉了什麽,而他,又得到了什麽……
回憶總是美好的,可是它們離他太遠,太遠了,即便驀然出現在眼前,巨大的驚喜後也隻剩空茫。他也曾彷徨,也曾猶豫,也曾難以抉擇,可是當久被包裹的陽光穿透雲層會爆出更加明亮的金芒,照亮天地,照亮心空。
此刻,他心底通亮,他知道,他隻願意牽著身邊人的手,一起走向朝陽,走過日落,走遍屬於他的或許是很短暫的歲月……
“所以你要對她好一點,可以嗎,雲彩……”
洛雯兒恍若做夢,待她一點點的明白過來,依舊迷糊。
事情結束了?這麽快?這麽簡單?聶紫煙居然會如此輕鬆的放手?雖然不過短短的見過兩麵,然而她對這個女人,沒法掉以輕心,她隻覺得這個女人看似天真的笑容後,隱著比茹妃、淑妃還要陰狠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