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溫柔的手,如今冰硬如磐石,死死卡著她的下頜,逼她與他對視。
她看著他,忽然心碎欲裂。
當年,就是因為千羽雪,否則也不能……
她在他的強力下昂了頭,眸光浸水,忽而憤然道:“若不是她死了,郎灝怎舍得回來?她們都是你最愛的女人,你自是不忍心……”
“住口!”
居高臨下的臉忽而貼近,對著她,一字一頓:“聶紫煙,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聶紫煙當然知道,可是千羽墨驟然陰森的神色令她心間一寒。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嚴重的錯誤。
千羽雪與郎灝一直心意相通,但因為各有顧慮,始終耽擱彼此,而千羽雪此番出嫁,郎灝的笛聲雖難聽,但足以傳播千裏,可是為什麽半個月後突然消失,而這個人也隨之不見?緊接著,就傳來長公主被劫持的消息,這說明了什麽?而消失了近兩年的人,如今突然回來了,還是一個人,這又說明了什麽?
千羽雪與洛雯兒交好,郎灝一回來就找了洛雯兒,交給了她一件東西……傷心到極點的男人,是很容易把與心愛女人相關的一切都傾注於感情,千羽墨之所以會喜歡洛雯兒,難道不就是因為她與自己極為相像?所以,誰知道他給了洛雯兒什麽?可是阿墨,你為什麽執迷不悟?你的紫煙已經回來了啊!
而她最恨的是,乍聽到她懷孕的消息,他不是驚喜無限,而是驚恐萬狀。他丟下她,卻抓住那個女人:“雲彩,我沒有……”
你“沒有”什麽?
一想到那一幕,她就牙根酸痛,恨不能將那個女人碎屍萬段。
她不信自己治不了那個女人!
終於,終於被她等來了機會,但是她千不該萬不該,被這個驚人的發現衝昏了頭腦,竟然……
是的,那倆人是偷偷跑的,如今郎灝雖然回來,可也是偷偷的。為什麽?還不是因為害怕天朝知道千羽雪是私奔?到時,什麽“走失雪中”,什麽“被上天遺忘如今收回”的傳說定不攻自破,郎灝必會遭到嚴厲處置,而無涯瞞報實情,當是欺君之罪!
這麽一想,頓時腿腳一軟,即便有人架著,亦溜倒在地。
千羽墨揮揮手,宮人們便無聲退下。
聶紫煙以手撐地,嬌弱無力的抽泣著。
千羽墨負了手,緩緩轉過身:“紫煙,你可還記得,當年我得了這個位子,於是開啟了神龍禁術?”
聶紫煙肩頭一顫,緩緩抬了頭……
當年,他說要保護她,於是學了不知是什麽的功夫,然後就感覺不到疼痛,偶爾還會“睡著”,一睡就是許久……
她看著他的背影。
他已是換了新衣,衣袍寬大,無法判斷他到底傷得如何,可是當時,太監是拚了力要砸斷洛雯兒的腿的……她還記得,他抱著那個女人離開了,後背是血淋淋的一道刺目。
閉了眼,淚珠滑落:“記得……”
記得?
可是他怎麽覺得她已經忘記了?她若是記得,就不會幾次三番的讓他心力交瘁,疲於奔命。她使小手段,折騰他,無理取鬧,他都可以忍,可是她竟然屢次對雲彩下手……
“王上,切莫讓洛尚儀再受驚嚇……”
他閉了眼。
雲彩哪是受了驚嚇,她是看到自己後背那血淋淋的一道,以為他就要……
她受了那麽多的苦,卻一向冷靜沉穩,何嚐有這種失心發狂的時候,可是今天……
她喊痛,痛的卻不是傷,而是心,她要把心挖出來,她說挖出來就不會痛了……
微抬了頭,讓淚慢慢流回眼底。
可是雲彩,若有一日,我當真……你該怎麽辦?怎麽辦……
“阿墨……”
聶紫煙有些後悔。
她又操之過急了嗎?而她要如何不急?她拘著他在身邊,要他做這做那,皆是他們當年的情趣,可他還是想著那個女人,酒醉之際,溫柔之鄉,他喚的,卻是那個女人的名字,這要她如何甘心?
如今,她大著肚子在這裏求他,跟他說明原委,可是他絲毫不顧念她的感覺,即便洛雯兒同別的男人有了私情,他依舊護著那個女人。
他的心,他的心就隻有一個洛雯兒嗎?
前方的人微抬了頭,似是歎息般的話語伴著秋風飄落:“紫煙,你怎麽變成這樣?變成這樣……”
“不……”她急忙上前,抓住他的袍子:“阿墨,我沒變,我沒變,你看看我,看看我……”
她一把掀掉臉上的麵具,那猙獰的傷疤因了她的悲傷愈發扭動得恐怖。
千羽墨隻看了一眼,立即抬頭。
他知道,這傷疤,這痛苦,這被數不盡的心機扭曲了的單純,皆是因了他,因了他……
每每,她隻要露出這半張臉,他縱有再多的怨怒也發不出,反而生出無盡悔恨,內疚,繼而化作無限憐惜,可是現在……
聶紫煙還要解開衣服給他看胸口的劍傷,那是她愛他,一心保護他的證據。
可是剛解了兩個盤扣,便臉色忽變,捂住肚子,哀哀的仰望他:“阿墨,孩子,孩子……”
千羽墨連忙扶住她軟倒下去的身子:“太醫,快傳太醫……”
==========
秦太醫弓腰立在案前,心中慨歎,最近宮裏的事真是太多了。
偷眼瞧了瞧仿佛閉目養神的王上,再看看同自己一樣打算一言不發的同行,山羊胡子便不覺抖了抖。
“如何……”
千羽墨一手支額,心裏已是做了最壞的打算。不過他覺得,這或許是最好的結果。
大家都拿眼瞅著老秦……誰讓他是太醫院年紀最大資曆最深家學最淵博又深受王上器重的人物呢?
老秦受到大家的“鼓勵”,隻得暗自歎氣,上前一步:“夢妃娘娘沒有大礙,胎氣……很穩。”
“穩”字出口,他就胡子一抖,眼睛隻盯著靴尖,餘光瞥見眾人也同自己一樣屏氣凝神,如臨大敵。
若說為什麽“胎氣很穩”卻會“如臨大敵”,著實奇怪,而關鍵就在這“胎氣很穩”上。
夢妃的體質虛弱,按理要較洛尚儀還不易受孕,然而偏偏有了,便是意外之喜,可是這意外之喜又怕意外,大事小情,哪怕是一口氣喘不對都有可能動了胎氣,然而自始至終,他們每日裏皆輪番請脈,胎氣一直很穩,很穩。
而今天的事,他也有所耳聞,夢妃連急帶怒,動了胎氣是難免的,卻是“胎氣很穩”,這怎麽可能?
可是這話還不好跟王上說,難道他們希望夢妃出點什麽事,然後失了這條龍嗣才甘心?然而這“胎氣很穩”……
不過或許是因為他們老了吧,更或者……
因為宮中已有二十多年沒有懷孕的妃嬪,除卻五年前那個琪才人,卻也是曇花一現,都沒等他們輪番試驗一回就賜死了,所以他們的手指可謂有許多年沒有摸過喜脈了,莫非會失了準頭?
秦太醫已決定回去再查查家傳之書,看看這到底是什麽怪症……不,是奇跡。
可是上麵那人始終不發一言,難道也在琢磨此中怪異?這萬一問起來……
“嗯……”
千羽墨終於出了聲,然而頭也未抬,隻是擺擺手。
眾人如獲大赦,紛紛口稱:“臣告退。”
便忙忙的出了碧遲宮。
千羽墨又坐了一會,方起身,緩緩走入簾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