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墨默默的看著那個跟隨在鑾駕旁邊的素淡人影。
她的確是第二日便從天牢裏放出來了,因他秘密著人看護,所以也沒讓她受什麽罪,隻是當時捉她下獄的太監實在是不知輕重,他已默默的處置了。
而二人,仿佛自那一日,便陷入這種默默的狀態。
他知道她在怨他,他知道她能想通一切關節,隻欠他一個解釋。
可是這個解釋,他不能給。
自那夜起,他開始不知不覺的吐血了,或許他的生命終於要走到盡頭了,而這最後的時光,他是多麽想同她快樂度過?
可是想到她見到自己背上的血痕而失心發瘋,一次次的抓著胸口喊“痛”,他的心就仿佛被緊攥成一團。
以往夜深人靜,見她沉沉睡去時的顧慮再次浮上心頭……
若是他當真……她該怎麽辦?尤其是若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死去……
他不敢想下去了。
曾經,他覺得生命有限,不想在為數不多的歲月裏亦不曾完完全全的擁有她,空留遺憾,如今,他當真完完全全的擁有了她,想要丟下,想到她沒有了他的苦苦掙紮,他忽然懷疑,他是不是錯了?他與她纏綿,對她好,寵著她,難道就是想看她在自己離去後的痛不欲生?更自私的是,他還曾想擁有個屬於他們的孩子……
他看著她的身影,擱在膝上的拳緊了鬆,鬆了又緊。
放開……不放開……放開……
不,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可是僅僅憑這份舍不得,就能挽住生命的流逝嗎?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隻能選擇沉默,沉默的看著她埋怨他,等待他,而他,不敢走近。
不但不敢走近,還在刻意拉開彼此的距離,就像今日,忽然有人就歲末的凍災說事,直言“牝雞司晨,惟家之索”。
自是影射她的,因為無涯雖四季分明,然而冬天並非冷得如雪陵那般滴水成冰,而天降大雪,一月不止,結果死人無數,的確前所未有。
他知是因為什麽,神龍降世,自是要有一番災亂,豈止無涯?
可是關雲彩什麽事?這些上書的人,都是世家,無非是受了宮裏的女兒的挑唆,而那些女人,究竟又是得了誰的授意,他心知肚明。
聶紫煙,你偏要她走投無路嗎?
不過,或許是在幫我吧。
於是,任憑英秋冉為她口爭舌辨,他始終一言不發。
他看著左前方那個身影……那麽單薄,那麽纖細,那麽……委屈。
她半低著頭,仿佛對一切充耳不聞,可是他知道,她此刻是多需要他的支持,他的幫助,他隻需說一句,就可以讓他們啞口無聲。
可是,他選擇了沉默。
雲彩是會怨他的,這樣也好,省得將來……太過傷心。
所以,他撤換了永安宮的宮人,不僅是為了掩埋真相,還為了昭示“榮寵”。
所以,他必須每日去探望聶紫煙,坐上至少一個時辰,隻為了使“榮寵”更增。
所以,他動不動就從碧遲宮消失,隨便找個地方轉上許久,回來,便是醉意微醺,還帶著一些香粉氣。
他知道如何可以打擊她,因為她的臉色愈發蒼白,形容愈發消瘦,讓他愈發想將她抱在懷裏,放棄他全部的打算。
可是,他不能。
他成功了,他不能功虧一簣。
隻是一想到她在怨他,她在難過,他的心裏……
他勉力咽下口中甜腥,打量那個沉默的身影,眼前不期然的閃過了英秋冉的憤怒。
其實此番彈劾,有那麽一兩封奏折,隱晦的提及洛雯兒與英秋冉的“私情”……
的確,秋冉處處維護她,那次她落水,秋冉就在她身邊。除了千羽雪,他還從未見英秋冉對哪個女人如此上心。
若是自己將來……將她托付給英秋冉……秋冉善良,又很崇拜她,當是會對她……
可是一想到他們相依相伴,花前月下……
鎖定那個身影的眸底猛然一縮……他怎麽會想到把自己心愛的女人送給別人?
“咣!”
輦輿被狠狠砸了下。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那個素淡的身影亦是一滯,卻沒有回頭。
他氣恨恨的跳下輦輿,袖子一甩,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他能感到雲彩在看著他,隻是,她的心裏定是如其他人一般不明所以。
不,她或許會想,他定是因為她害得聶紫煙差點“滑胎”,所以在怨恨她吧。
如此,甚好。
然而心口又開始發痛,很想衝回去解釋這一切。
可是,他不能。
他繼續向前,義無反顧,隻敞袖內的拳緊緊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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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最近總是輾轉難眠,不若讓奴婢幫姑娘篦一篦頭發,姑娘也好好歇歇……”
洛雯兒笑了笑:“你最近總是幫我篦頭發,卻也不見好。”
“凡事都要堅持,這是姑娘早前跟奴婢說的。”
垂了眸,無意識的撥弄著銀釵上的鈴鐺:“你若是不嫌煩……”
“奴婢怎會嫌煩呢?”紫竹篦子蘸了水,自那雲般柔順的青絲緩緩梳下:“姑娘總是這樣素淨,害得奴婢都無用武之地。想當年,奴婢也是跟著念青學過如何給主子打扮呢……”
念青?
洛雯兒長睫一抖,然而忽聽一聲裂響,紫竹篦子竟是折了兩根齒。
“念青念青,偏要提那個死去的人幹嘛?”穀冬不樂意了。
她雖是及時報信,救主有功,可是除了提升三級成了副務姑姑,始終近不得洛尚儀身邊,而盼雲,整日裏無所事事,卻像棵樹似的栽到了人家跟前,怎麽擠都不走。如今又趁著每晚幫洛尚儀篦頭,仿似更親近了些。倆人旁若無人的說著話,真當她是透明,一看就有氣。
她一把奪了盼雲手裏的篦子:“真難為你,姑娘頭發那麽好,卻也能讓你把篦子梳壞了!你說說,這都壞了幾把了?說什麽做事要堅持,你怎麽就不想想做事要認真呢?再說,梳子斷齒這種事,當真是不吉利……”
經她一提醒,洛雯兒忽然記起,最近梳子的確是壞得快了些。
但見穀冬依舊有喋喋不休的架勢,而盼雲卻是手足無措,她急忙笑了笑:“這些竹子啊,象牙啊,的確是不抗用的,哪有什麽吉利不吉利之說?去取犀角的過來。穀冬,你當是知道在哪存著吧?”
穀冬就知是要支自己走,給盼雲解圍,不忿的哼了一聲,依舊去尋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