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有染

554少年小綠

她進來的時候,因為背著光,少年看得不甚清楚,直到她走出那團光亮,一步步的走到床邊……

他是受傷了,動作僵硬,然而此刻的一動不動,卻不是因為傷痛,而是……

這世間上的事,真是……

要他怎麽形容呢?

心中少有的發出感歎,眼前的她卻麵露驚恐,急忙轉了身子,又撫上肚子,口中似乎念念有詞。

他不覺摸摸自己的臉……有那麽恐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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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叫什麽名字?”

少年不說話。

“你,來自哪?”

少年不知她為何有處停頓,心跳也不禁隨之一頓。

然而她又問:“可有要去的地方?我讓三郎送你過去。”

停頓滑過,仿佛僅僅是流水遇到一塊阻礙的小石。

少年依舊不說話,不過……那個漂亮的小夥子原來叫三郎。

“你不會說話嗎?”

大姑娘一步上前,掰開他的下巴,往裏看了看:“舌頭還在。”

“婉瑩!”耳聽她嗔了句。

哦,大姑娘原來叫婉瑩。

“你當真不會說話?”她近前一步,似乎是想看個仔細,然而很快捂住肚子,別開目光。

他哪裏是不會說話?隻不過方才難得震驚,以至於……

不過不會說話……不錯。

她似乎是累了,撐住腰,往外走去:“還是請個大夫來吧,我怕他傷得太過嚴重,萬一死到這就說不清了……”

死?

他想要吐血。

“待到傷好,便送他走吧。哦,先不要跟張順他們提這件事,我怕……”

待到傷好?

昨天雖是逃命,然而對這四周的情況也看得一清二楚。

此處偏僻,倒不貧瘠。

也是,無涯很少有貧瘠的地方。

不過這裏倒是個藏身之所。那群追他的人固然會來尋他,可是門外樹上藏著兩個高手,他們想要近前也不容易。況且,他們怕是也會懷疑他不會藏身此處,因為誰會守在原地等他們來殺?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而樹上那兩個輕易也是不會進來的,也不知是顧忌什麽。

又想起她方才的別扭,再對近來的局勢稍作聯係,似是弄懂了什麽,不覺唇角一動。

隻是一動而已,即便沒有這張易容的麵具,也僅僅是一動。

所以,他隻要不做出傷害這個女人的事,他便能暫時保證自己的平安無恙。

所以,這果真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隻是現在,他覺得自己應該先尋一麵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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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住了下來。

他現在的名字叫小綠,當然,他覺得如果再添上個“豆”字,才真正符合那位叫梅兒的姑娘的心思。

怎奈她才說了頭兩個字,就被主子一瞪,弄得他倒覺得那個“豆”字不出來,心裏倒是憋得慌。

也怪不得別人,那日他尋了鏡子一照,方覺這容實在易得狠了點,雖是想遮擋他最容易被辨認的部分,可是現在的樣子,連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也便難怪那個經常被喚作“掌櫃的”、“姑娘”、“雲彩”的她總是刻意將目光避過他、越過他、穿過他。

她很在意肚裏的孩子,雖然這是母性的本能,可是她著實嚴重了些。

她給自己製定了嚴格的作息時間,一舉一動皆是小心,比如飯後,是一定要繞院子走上十圈的,動作緩慢而沉穩。然後立在院中,看花朵爭豔。

她疑心很重,好像誰都在打她孩子的主意,尤其是當一個名喚“張媽”的婦人來看她時,她經常是避而不見的,結果搞得張媽很是尷尬,有次還抹著眼淚走的。

大夫是三天兩頭的來的,然後就是大包小包的保胎藥拎進了門,他真懷疑,這麽保下去,孩子還能生出來嗎?

最有特色的,是每次熬了藥,都會請大夫先嚐。

當然,是附帶銀子的。

然而更多的時候,她是坐在藤椅上,一手摸著肚子,一手拿著書,卻不是講書裏的內容,而是什麽拇指姑娘……世上有拇指大小的人嗎?皇帝的新裝……天子有不穿衣服到街上亂逛的時候嗎?不過他整日在後宮廝混,不穿衣服,也有可能。白雪公主……聽到這個的時候,他看到婉瑩和三郎對視一眼,三郎還露出兩隻白森森的門牙。醜小鴨……“醜”,該不是說他吧?他要變成白天鵝嗎?

每到這個時候,她的神色就特別柔和,聲音也特別輕軟,就好像夕陽塗抹了白芍藥的花瓣,就好像清風吹起花蕊的芬芳。

他不止一次的看得失了神,聽得失了神,然後便覺有四道目光自院外的大槐樹上射下來。

他便急忙拎起斧子,劈柴。

“咣”。

柴沒劈上,手指砸壞了。

“三郎,你明知他的傷還未好利索。再說,他那胳膊腿,能幹什麽?”

話雖是對三郎說的,眼睛卻是看著婉瑩。

是了,這個婉瑩生怕心上人受累,但凡姑娘看不到,就指使他幹活,美其名曰,強身健體。

於是他劈柴就傷手,挑水就傷腳,若要燒火,滿屋子是煙,弄得鄰居大老遠的提水來救火。

於是三郎接過他手裏的斧子,到一邊去“幫幫幫”。

“小綠……”

他在心裏替她補了個“豆”。

“過來我看看……”

小綠過去了。

她看了下他的皮肉翻卷,指甲也歪了,歎氣:“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才能好呢?”

她是想說,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才能走吧?

不錯,他就是靠傷勢未愈留下的。

她很有錢,也不吝惜給他用好藥,可他的傷就是不好,大夫也說了,他的身體不是那種很愛愈合的體質。

是了,誰讓他總是能找到機會偷偷掙開一兩道傷口呢?這樣的季節,又常下雨,的確難以愈合。

不過有次,他是打算負傷前行了,可是剛出門口,就“暈倒”,又抬回來。

於是每天都會有五個人期盼他的傷到底什麽時候能好,當然,應該還會多上一個。

那人現在當是在碧遲宮,兩眼冒火的遙遙炙烤他。

他始終不明白這個女人有什麽好,令那個魅惑萬千處處風流的家夥如此迷戀,竟是空置了後宮,專寵一人。

她也是美的,然而論豔,不及南宮綰,論清,不及湖陽,論媚,更是不及夏語冰,可是他不得不承認,她有著獨一無二的吸引人的魅力,至於是什麽,他暫時還沒弄清楚。

他是見識過她的厲害的。鬥香大會,她淩厲如冰,毫不留情,她也很凶猛,像一頭小豹子。

當時他就想,這樣的女人,得是什麽樣的男人才能駕馭呢?結果竟是……

他一向對於男女情事不好奇,卻也忍不住關注這樣一對組合,然而方方麵麵的消息都是說千羽墨對她寵愛有加,竟是連當初那位燒死的突然又活了的女人都沒有動搖他半分。

她的確是值得寵愛的,無涯能有今天更上一層的局麵,她功不可沒,可是這樣的女人……

不過,眼前的她又失了當初在賽場上的咄咄逼人,不肯退讓,她沐在夕陽中,渾身都是暖融的光,聖潔而澄澈。

她梳著已婚夫人的發髻,卻有幾縷頭發不聽話的掉出來,在她的額角鬢邊輕輕飄動。

她在笑,她笑起來很美。當時在賽場上,就像陽光一樣晃了他的眼,而眼下,那明媚中多了幾許輕和,幾許柔潤,幾許溫婉。

她給他的永遠隻是個側臉,然而即便如此,亦是精致得讓人心驚。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他不覺這樣問自己。

現在,她又開始做小孩的衣服了。

她的手藝實在不怎麽樣,他又開始懷疑千羽墨怎麽會看上她。

幾塊布片,在她手裏翻來覆去,時不時就哆嗦一下,他也跟著哆嗦一下。

他知道,這是又紮到手了。

先前他還以為,她拿那些細棉布是為了練手,否則依她的財力,孩子的衣服一定是綾羅綢緞錦繡絲絹。不過後來他才發現,原來這就是孩子的小衣。

針腳經過鍛煉開始均勻了,也算細密,可是她怎麽反著縫?這些針腳難道不都應該藏到衣服裏嗎?當然,這樣縫起來是比較方便。

就不要指望她繡什麽花啊朵啊,她也的確沒那麽多打算,隻棉布的顏色都很鮮嫩,她有時會把作品翻一下,於是各色鮮嫩在她纖細的指間翻轉,如同花瓣,而她的手就是花中蕊。

他很少對女人注目,當然也是因為院子裏的女人太少……婉瑩經常臉上帶傷,三郎也好不到哪去,真不知這倆小情人是怎麽個親熱方式。梅兒倒是常來,可是哪天也不知發生了什麽,笑著來,哭著走,然後那從耳房走出的二人臉上又添了點新傷。

於是,便隻剩了個她了。

現在,她正翻看著他的傷口,歎氣,讓婉瑩拿藥箱,讓三郎端清水。

她的手法很熟練,想必當日他後背的傷就是她動手包紮出來的。

她的指尖有些涼,但是很滑,很軟,為他清洗時,那臉上的表情就像對待她未出世的寶寶一般細心,溫柔。

他有時懷疑自己,是想借著受傷賴在這裏不走,還是隻為了這片刻的接近?

他想接近她?

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