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長嬴

第五十五章 長輩們

“原來大表哥也來了?”衛長嬴是知道宋在田也過來了的,隻是今兒個要覲見沈宙,太過緊張之下卻把宋在田忘記到九霄雲外了,此刻被宋老夫人提醒才飛快的溜了一眼,恭敬見禮,“我常聽母親說起舅舅與兩位表哥,奈何從前幼小,不複記憶。本以為往後才能相見,不想這會就見到大表哥了。”

雖然對比之前覲見沈宙,衛長嬴對宋在田顯得更親近,但這並不得罪沈宙。畢竟衛長嬴還沒出閣,即使照著名份她已經算是沈家人了,沈宙也才說過這話,然而沒有正式進門之前矜持一點也是大家閨秀的做派,更顯衛家嫡女的尊貴。

何況沈宙是她的長輩,又是頭次見麵,有衛煥、宋老夫人在,衛長嬴話多了反而顯得不夠端莊。宋在田與衛長嬴平輩,是嫡親表哥,宋老夫人又說衛長嬴繈褓裏是見過這個表哥的,這時候適當的親熱一點正好可以進一步展示出衛長嬴的落落大方和善於接物。

衛長嬴一溜之下,瞥見自己這大表哥長眉亮目,舉止斯文,眉宇之間書卷之氣極為濃鬱,一望可知是書香門第的子弟。著一身淺緋錦袍,頭戴軟襆,腰束玉帶,拇指上還戴著一枚扳指——坐姿端莊儀態恭敬,卻而不失對衛家的親近之色,通身大家子弟的氣度,雖然沒有引滿堂矚目的風儀,卻也無懈可擊。

照著宋老夫人和宋夫人平常的教導,這樣的人也許不顯山露水,然而卻是極為嚴謹,凡事都有籌劃和主張,不大喜歡被人違抗的。衛長嬴就想:這大表哥也不知道是不是像了那固執的舅舅呢?

雖然衛長嬴揣測這大表哥不是真正好說話的人,但宋在田此刻卻是很和藹的讓表妹起身,微笑著道:“勞表妹見問,父親也常常想念姑姑,說起來初見表妹時,表妹尚未滿周,一轉眼,就要出閣了,真正時光荏苒。這次來鳳州,父親還叮囑我給表妹專程帶了一份妝奩,算是提前為表妹添妝。”

他言語溫潤神態柔和,極易讓人心生好感,正是大家子裏友愛弟妹的兄長楷模。隻是被當眾提到自己的出閣,衛長嬴白嫩如羊脂美玉的頰上還是染了一層緋紅,微微別開臉去,睨了眼堂上,宋老夫人就恰時的笑出聲:“羽望卻是客氣,你這孩子一路也辛苦了。”

順勢將衛長嬴叫到身後站了。

衛長嬴很遺憾自己還不能走,麵上卻還維持著端莊之態,依言侍立過去。她才站好,就聽衛煥開口,與沈宙道:“這次州北戰事……”

卻是公事還沒說完,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先把衛長嬴叫過來拜見。

趁著光景,衛長嬴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沈宙。

這位未來的叔父年約半百,麵容果然與他的聲音一樣豪邁飛揚。憑心而論,沈宙也算是五官端正、眉闊口方,然而雄獅般張揚的須發、古銅般的膚色、眉宇之間雖然收斂卻還是難以掩飾的騰騰殺氣——說到興頭上,他興奮的一把撩起袖子,連茶水沾在前襟上也不在乎,這種種粗獷與不拘小節,均與時下門閥之中所崇尚的儒雅白皙的俊美相去甚遠……

深受閥閱主流審美影響、對男子的評判一向以衛鄭鴻的容貌氣度為對照的衛長嬴,在看清楚這位叔父的容貌後,陷入了深深的遺憾。

……算了,反正我也沒指望沈藏鋒會很中我意。

夫婿嘛,隻要能被我打得過就好!

她如此安慰自己。

由於這種巨大的失望,衛長嬴甚至無心去聽長輩們的話,一直到快掌燈了,下仆進來稟告,才將她驚醒:“宋長史與其子宋端已至前院,道要求見天使。”

衛長嬴一怔,就見祖父神情淡然的撫著頷下之須,帶著一絲笑意,道:“啊,想是他們忙完了……既然如此,那……丹霄以為如何?”

丹霄是沈宙的字,按著長輩呼名、平輩稱字的規矩,衛煥這麽叫自然是為了表示對天使的尊重。但沈宙雖也有半百之年,論輩分論年紀都不及衛煥,兩家又要結為親家,所以絲毫不端架子,忙謙遜道:“衛公喚我之名便是。”跟著才回答,“現下天色已晚,我甚覺困頓,怕是無力宣旨。不如……請宋長史索性等待一晚,明日再宣褒獎他們父子的旨意?”

衛煥安然而笑,道:“自該如此,你們今日還趕了路,如今也晚了,倉促宣旨,反而不美……宋含和宋端都是通情達理之人,是一定不會見怪的。”

兩人相視而笑,衛煥對堂下頷首:“去罷。”

之前進來請示的下人會意,躬身道:“小的這就去告訴宋長史父子。”

聽到這兒,衛長嬴有些明白了……

因著知本堂的算計,瑞羽堂明知道宋含和宋端搶了庶民莫彬蔚的功勞,卻不能聲張,免得落進衛崎的陷阱裏去。但瑞羽堂也不可能什麽都不做,尤其這次前來鳳州褒獎撫民的還是沈宙——之前衛長風才護送著兩個姐姐從小竹山回來,跟著又去請了鄧宗麒到衛家養傷,不是立刻又被打發出去禮賢下士那莫彬蔚?

隻是真相不揭穿,宋含和宋端如今都被認為是大捷功臣,按說沈宙宣完褒獎衛煥、衛盛年的旨意後,即使不立刻去宣褒獎宋含父子的聖旨,也該叫他們到瑞羽堂,先慰問勉勵幾句……即使沈宙不提出,衛煥也該提起,以表示他這個上官並不是嫉妒能幹屬下的人。

這樣也是會讓宋含、宋端的美名更上層樓的機會。

但衛煥想和沈宙、宋在田細說內情,自是不想宋含父子在跟前,又不願意落下冷落功臣的名頭,所以……恐怕要麽設法弄出事情來絆住了宋含和宋端,使他們之前沒能前來;要麽就是索性派出的人“一直”找不到他們;甚至是他們來了也進不了衛家……總而言之,是衛煥著人去找他們父子,但這兩人卻遲遲不到——責任當然是在宋含、宋端。

於是“好心”又“體恤”下屬的衛煥,為了避免場麵尷尬,特意把沈宙請到後堂,叫了宋在田與老妻作陪不說,還把與沈家有婚約的嫡親孫女叫出來拜見,以期掩蓋宋含對天使的怠慢,也是使氣氛緩和。

這也是為什麽衛長嬴拜見了沈宙、宋在田後,並沒有被打發回銜霜庭,而是被留了下來——而且留下她後,長輩們卻也沒再提婚約、迎親的事兒,倒是立刻去說正經事了。

叫她來不過是個幌子,進一步佐證衛煥對宋含父子的寬容維護罷了……

就像宋老夫人之前說的那樣,江南宋氏位列海內六閥之一,閥主宋心平號稱一諾千金、從無更改。這樣的人家,定然是言出必行,即使明知道如今的東宮荒淫不堪,並非良配,又怎麽可能悔婚?!悔婚這種事情絕對不是宋家幹的!宋家向來說話算話——但,若是鄧貴妃或者其他什麽人橫插一把,讓宋在水不好繼續嫁給太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

宋家,也是受害者啊!

現在的情形是,衛煥不遺餘力的想抬舉宋含父子,偏偏這對父子不爭氣,這樣的遲到不但是怠慢天使,也是落了衛煥的麵子——就算是這樣,衛煥還是叫出孫女來為他們圓場,這樣好的上官,可謂是仁至義盡——一切都是宋含父子不好,也許是他們自恃州北大捷大有功勞,如今就開始驕傲自滿了?

說起來衛煥這樣的國之重臣,歸鄉養老卻趕上了這樣眼皮子淺的州內長史,也是無奈啊……

這麽做可謂是一箭三雕,既爭取了先與沈宙、宋在田溝通的時間;又抹黑了宋含、宋端,搖動他們在不知內情的人心目中的功臣印象;順便還把私事辦了——讓嫡親孫女拜見一下夫家的長輩。

而且這裏頭還有衛煥的一點私心:衛長嬴這孫女到底是不是真的賢德溫柔,他哪兒不知道?雖然說宋老夫人和宋夫人都精心教導著,奈何衛長嬴不是聽話的人啊!現在有正事要說,沈宙哪裏還有心思去關注這侄媳婦……借這個機會也讓這不能叫他很放心的孫女混過關去……

在鳳州,衛氏閥主要對付什麽人,自然是信手拈來。

次日一早起來,衛長嬴就聽朱實和朱闌在廊下說閑話,正是昨晚的事兒。她把兩人叫到跟前一問,原來如今府裏都傳了開來,說宋含與宋端好大的膽子,竟是連天使都怠慢起來了,還落了閥主的麵子。

這是在銜霜庭,到傍晚的時候,施嬤嬤向宋夫人稟告,謠言已經傳得有鼻子有眼睛,甚至連怠慢的緣故都有人補全了:宋含與宋端自恃在州北立下大功,對於天使到時衛煥沒讓自己一起參與迎接十分不滿,以至於衛煥接過褒獎自己父子的旨意後,欲打發人叫宋含、宋端先來見過天使,這份抬舉竟被宋含視作羞辱,刻意拖延到掌燈才過來。

到這兒還沒完,昨晚明明是衛煥和沈宙心照不宣,借口天色已晚、沈宙一路風塵頗為疲憊,打發宋含和宋端離開。然而在謠言裏卻變成了:“天使白日趕了路,又先宣讀了褒獎閥主和三老爺的聖旨,自是疲憊。何況之前久等宋含父子不至,自要問個緣故!不想下人奉命去問他們遲到的原因,這對父子好大的威風,竟當場變了顏色,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