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嬴沐浴畢,進了內室,卻見沈藏鋒不在,心想約莫他還在洗著。
這一日勞碌下來,她也累了。摸了摸長發,還有一點點潮意,但已經不會洇濕被褥,就讓黃氏等人鋪了床,打發她們退下,直接睡了下去。
……迷迷糊糊之間,感覺到身上的錦被被揭開,有人壓了上來,她呢喃的說了幾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的話,就被吻住。
接下來便是順理成章了,進入時的不適讓她忽然驚醒過來,睜眼一看,沈藏鋒赤.裸著俯在自己身上,而她入睡時穿的中衣、褻衣都被解開,揉在一旁。
衛長嬴輕輕呻吟了一聲,沈藏鋒聽見,便抬起頭,在她頰上親了親,輕笑著道:“抱緊我。”
百子千孫帳鉤微微搖晃著,窗外夏雨吹打鐵馬的嘈雜掩住了室中聲響。
纏綿過後,沈藏鋒吻著她脖頸良久,見衛長嬴有些乏了,便起了身叫人進來伺候。他翻身坐到榻沿時,衛長嬴恰好看見他背上的傷——縱橫交錯,抓痕宛然,雖然被清洗過,然而還是血跡斑斑。有幾處,甚至已經有些化膿的意思,尤其是肩頭的一處咬傷,齒痕周圍,一片淤紫。
衛長嬴雖然一直惦記著要把他管得乖乖巧巧,此刻看著這樣過分的傷痕也不禁一呆,道:“你這傷……怎的一直不上藥?”若是上過哪怕一回藥,照理也該開始出現結痂的地方了。現在這傷勢看起來就是一次藥都沒上過,傷口才惡化至此。
“過兩日就好了。”沈藏鋒拾起榻邊的中衣一邊披上一邊道,他此刻背對著衛長嬴,語氣漫不經心,神色卻有些狡黠——他知道妻子這麽問,顯然是心軟了。
果然他要起身時,衛長嬴下意識拉了他袖子一把。沈藏鋒故意問:“怎的了?”
衛長嬴咬著唇,道:“還是上點藥罷,我瞧你這中衣上,都沾了些血水……粘住了脫下來怕是極痛。”她記得黃氏說過的話,傷藥大抵會有藥氣,沈藏鋒受傷的地方又多,敷了藥之後,與人離得近些就能嗅出來。到那時候……他才新婚,就要用起傷藥,不管用在什麽地方,傳了出去都要讓人取笑的。
當然這種取笑衛長嬴也免不了,可能被取笑的還要厲害點……他不上藥就是不想被取笑嗎?還是為了我考慮?
沈藏鋒心想:你都這麽說了,我若就這麽答應,那也太傻了。便笑了笑,道:“不妨事的。”
話是如此,他側過頭時,眉頭下意識的緊緊皺起,似乎在忍受著傷口的惡化與疼痛……這一幕自然要讓衛長嬴看個正著。
衛長嬴看著他背上已經洇透中衣的一處血痕,抿了抿嘴,到底說出了沈藏鋒算計已久的話:“姑姑們給的藥膏……你放哪兒了?拿過來我與你擦一擦。”
淡綠色的藥膏雖然毫無藥氣,但抹到傷口上卻清涼得很——衛長嬴上藥的力道談不上溫柔,指尖拂過傷口時偶爾還會刮到,顯得有點笨手笨腳,然而沈藏鋒自小摔摔打打,也不在乎。感受著妻子柔軟的指腹在自己背上輕輕揉過,他嘴角不禁暗自勾起,柔聲道:“辛苦嬴兒了。”
衛長嬴替他抹了半晌都沒把傷口全部敷上藥,這才醒悟過來自己當晚下手有多狠,此刻心情正複雜,既愧疚又心虛又不想承認,就沒作聲。
沈藏鋒也猜測到她如今的心情,暗自好笑,想再逗她幾句,又想到明兒個她還要去母親跟前請安,鬧得太晚怕是精神不濟,也不說話了。
兩人在沉默中上完了藥,衛長嬴道:“你今晚最好莫要仰臥了,別把藥在被上蹭掉。”
話音剛落,沈藏鋒就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衛長嬴立刻想起自己睡著時他做的事兒,臉上騰的一紅,把裝著藥膏的盒子朝他一扔,惱羞成怒道:“管你怎麽睡,我困了!”
沈藏鋒收好玉盒,見她把被子一翻,人往裏一鑽,裹緊了被子一副今兒個晚上就不出來了的樣子,笑著提醒:“你不要人進來伺候了?”
……自然是要的,不然也睡不舒服。
下人進來服侍之後又退下,衛長嬴再次裹緊了被子,卻被沈藏鋒從後擁住,她推著他的手臂,氣惱道:“我想睡了!”
“嗯。”沈藏鋒的下巴抵著她頭頂,帶著笑意道:“我也是。”
衛長嬴全身繃緊,過了片刻,卻聽沈藏鋒呼吸趨於平穩,是真的睡了,這才放鬆下來,倚著他胸膛,沉沉睡去。
這一晚睡得不怎麽好,雨越下越大,屋簷下的鐵馬幾乎被打得跳起來,那叮叮當當的嘈雜聲整夜縈繞在耳畔。即使困極了,還是被吵醒了兩三回。
中間沈藏鋒似乎也醒過一次,動了一番手腳,被衛長嬴掐了幾下手臂——到天明之後,黃氏等人進來伺候,主仆一群人看起來都懨懨的。
強打精神梳洗更衣,草草用了點飯,衛長嬴便對沈藏鋒道:“我去給母親請安。”
沈藏鋒道:“正好無事,我與你一起去。”
然而兩人叫人拿出木屐,正在廊上換,前頭沈聚就從西麵的回廊上跑了過來,行禮之後稟告:“太傅讓公子去一下書房。”
“可說何事?”沈藏鋒問。
沈聚搖頭:“來人沒有說,隻說請公子立刻過去。”
沈藏鋒沉吟了一下,衛長嬴道:“既然父親有事,那你快過去罷,我自去母親那兒。”她心下微微一哂:沈藏鋒被叫走的這麽及時,哪裏有這麽巧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大房、還是二房在做這手腳?
或者是婆婆蘇夫人?
帶著這樣的疑慮和揣測,衛長嬴到了上房。
守門的婆子見著她很是客氣:“三少夫人來了?且請稍等,容婢子去稟告夫人。”
片刻後出來,就請她進去。
因為下著雨,進了庭院後就從西麵的回廊走。但見院中扶疏的花木都被雨打得東倒西歪,一路上看到廊下掛了三五個鳥籠,籠中各關了一隻畫眉鳥,正婉轉的鳴叫著,與雨點打在鐵馬上的聲音此起彼伏,熱鬧得很。
正堂的門口,四五個彩衣使女排成一列,目不斜視。等衛長嬴走到了近前,才整齊一致的行了個禮,問候了一句。
衛長嬴與她們客氣一聲,就踏進門去。轉過春山花樹的雲母屏風,就見地上一條猩血曼荼羅氍毹的盡頭,琉璃矮榻上端坐著蘇夫人。今日蘇夫人換了一身紺青地聯珠對鴨寬袖上襦,係著水色羅裙,綰墮馬髻,插了兩支扁圓的玉簪,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來喜怒。
下首第一席還空著,倒是端木氏已經到了,二房的三個女孩子也在。嫡長女沈舒柔與庶次女沈抒月一左一右恭恭敬敬的站在嫡母身側。最小的女兒沈舒顏正被端木氏摟在膝前。
衛長嬴向蘇夫人行禮問安畢,又向端木氏行禮,端木氏在蘇夫人麵前對她很客氣,一迭聲的道:“三弟妹快別這樣多禮了,昨兒個舒顏胡鬧,跑去吵你們,我還沒有和你賠罪。”
“二嫂子這話說的,舒顏這般活潑伶俐,我看著就喜歡。”衛長嬴微笑著道,“她隻是到金桐院去了下,怎麽就要賠罪了?難不成侄女看望嬸子也不對嗎?對了,說起來,我還沒謝過嫂子送的櫻桃。”
端木氏正要說話,蘇夫人卻出言打斷了她們的交談,微微蹙著眉,道:“昨兒個我聽說是藏凝硬把舒顏哄去金桐院的?”
衛長嬴忙笑著道:“四妹妹昨兒個確實也去了金桐院探望媳婦,但……”聽這語氣就知道蘇夫人要訓女兒了,衛長嬴可不想叫沈藏凝以為自己告她的狀。
“她真是胡鬧!”然而蘇夫人露出一絲怒色,不等她把話說完,就打斷道,“我早就告訴她別去打擾你們——陶嬤嬤,你去把她給我叫過來!”
侍立在蘇夫人身後的一名年長婦人忙福了福,道:“是!”這婦人穿戴講究,看得出來是蘇夫人跟前極得臉的人。
端木氏與衛長嬴少不得要勸說幾句:“四妹妹尚且年少,天真懵懂,隻是貪玩了點兒,這才跑去金桐院的,母親別和她計較才是!”
端木氏又道:“三弟妹也不是小氣的人,三弟妹是不是?”
“二嫂子說的極是。”衛長嬴抿嘴笑道,“昨兒個四妹妹去的也巧,媳婦正聽萬姑姑說到金桐院好些地方還沒布置下來,倒是正好請妹妹幫著參詳呢!”
蘇夫人哼道:“都是你們寵著她!說小,也有十四歲了,女紅技藝一無所成,倒是膽大妄為得緊!就沒有她不敢做的事兒!長此下去怎麽得了?”
端木氏笑道:“四妹妹這是赤子心性,最是難得的。”
“四妹妹……”衛長嬴也要附和幾句,這時候外頭劉氏卻與沈藏凝一起進來了。
沈藏凝緊緊抓著劉氏的袖子,一個勁的往她身後躲著,嘴裏嘟囔:“我又做了什麽啊?母親怎麽又叫我過來?”
衛長嬴聞聲看了她一眼,卻見她穿著艾綠齊胸襦裙,裙子的顏色非常清爽,可她臉上卻塗脂抹粉、濃妝豔抹,尤其是拿色澤如血的胭脂在眼角畫著狀似淚痕的圖案,乍一看去真是觸目驚心。
好好的女孩子弄成這個樣子!現在不是新婦敬茶的正式場合,蘇夫人一點麵子都沒給女兒,抓到手邊一柄金匙就砸了過去,沈藏凝敏捷的讓開了,就聽蘇夫人罵道:“你弄成這副亂七八糟的樣子,又想往哪裏去?”
沈藏凝躲過金匙,一撇嘴角,道:“我去外祖父家,魚飛表姐過兩日生辰!”
“你知道你表姐芳辰在即,還打扮成這副模樣過去,是想丟盡我的臉,還是惟恐敗壞不了你表姐的興致?”蘇夫人氣得令左右把她抓住,按到跟前,伸指在她臉上一摸——手上頓時厚厚的一層胭脂花粉,她嫌惡的在帕子上擦拭了半晌才擦幹淨,怒道,“好好的女孩子,這年歲本來就不必脂粉增色,實在喜歡打扮,淡施脂粉就成了,你這麽左一層右一層的刷著到底是裝扮呢還是粉牆呢?”
沈藏凝委屈道:“這些日子帝都女孩子中間就是時興這樣的妝容,母親不懂這血淚妝,幹嘛非要我按著母親喜歡的去打扮?”
蘇夫人怒道:“你這樣打扮難道就我一個人看著不順眼?你問問你的嫂子們!你這所謂時興的裝束……這也就是青天白日的,換作了晚上,見著都要被你嚇一跳!你還以為好看!”
“如今帝都就是這麽時興的。”沈藏凝撇著嘴,道,“母親這年歲看著不好,可我們這年歲看著很好!”
“你三嫂也就比你大個幾歲,你問問她,你這副模樣到底是好看還是好難看!”蘇夫人氣得一拍幾案,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