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長嬴

第五十九章 閔漪諾

見是劉若耶——這年才及笄的劉家小姐笑語晏晏之間逼死鍾小儀之妹鍾麗的事情如今可是貴胄裏頭都知道了,霍氏姐妹不免慎重對待,矜持客氣的招呼:“劉妹妹,你過來尋咱們可是有事兒?”

劉若耶笑著看了眼衛長嬴與蘇魚麗的地方,道:“本來不敢過來打擾霍嫂子與清泠姐姐的,但方才聽蘇家的魚蔭妹妹說,之前霍嫂子與衛姐姐似乎有些誤會?我就鬥膽過來給兩位說個和,畢竟今兒個是臨川公主殿下的生辰,何必為了些許小事,使殿下掃了興致呢?”

霍氏微微蹙了下眉,雖然說東胡劉氏門第顯於霍家,但霍氏自己是衛家婦,況且年長於劉若耶,又已經為人母——衛長嬴也為人婦,她們兩個之間的恩怨,劉若耶一個未嫁年少的女孩子有什麽資格來說和?

再說霍氏打從心眼裏煩著小姑子衛令姿,根本就不真心替她找回場子。此刻心念一轉,就推脫道:“有勞劉妹妹了,隻是這事情現下誰也說不清楚,我不敢自專,正打算回殿裏去,稟告嬸母呢!”

劉若耶笑著道:“霍嫂子您可別誤會,本來我年紀小,哪裏有資格給嫂子與衛姐姐來說這個和?”聲音一低,道,“方才霍嫂子與衛姐姐在千秋閣外說話,似乎有宮人路過聽了一耳朵,這是皇後娘娘方才打發了人過來叮囑我的,道是今兒個殿下生辰,有什麽恩怨出了宮再去說。”

霍氏臉色一變,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霍十四小姐霍清泠就代她解釋:“八姐也就是聽了小姑的話,想著盡為人嫂子的本份,才請沈家三少夫人到外頭問了幾句,決計沒有在這兒鬧起來打擾殿下興致的意思。”

劉若耶拿食指抵在唇邊,眼波流轉,道:“我也這麽想,霍嫂子向來賢惠,最識大體不過,衛姐姐我雖然才見了一回,然而也覺得是個不錯的人。我想兩位怎麽會故意掃了殿下的興致呢?多半是那宮人誤會了。”

頓了頓,就道,“也是方才令姿姐姐在未央宮外哭,叫宮人留了心。不然皇後娘娘也不會多想。”

霍氏心中大罵衛令姿不省心,歎了口氣,訕訕道:“說來都是誤會,其實是這麽回事:沈家的三少夫人在路上給令姿講了個事情,就是說司空大人的千金宋大小姐養了一隻獅子貓,吃了她養的心愛鸚鵡……令姿呢心太軟了點,聽著就替那鸚鵡難過得哭了……”現在也隻能順著衛長嬴的說辭來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劉若耶笑著點了點頭,道,“那可真是誤會。”

又回頭看了看衛長嬴,衛長嬴也正往這邊看著,劉若耶就提議道,“那霍嫂子和清泠姐姐不如一同過去與衛姐姐也說說話,這樣皇後娘娘也就知道你們並沒有什麽不和睦了。”

霍氏自不敢得罪皇後,忙道:“可真是多謝劉妹妹過來說明,不然……”

“霍嫂子說的這是什麽話?”劉若耶笑著擺了擺手,道,“說來也是我冒昧,本來皇後娘娘打發來的人,告訴的是我十姐,然而我十姐身上乏著,我就代她來了。也是因為知道嫂子親切,我才敢來說,本來我可沒資格做這個勸和的人的。嫂子不跟我計較,我就放心啦!”

她天真無辜的這麽一說,霍氏忍不住在千秋閣裏找劉若玉的身影,卻沒看到,雖然隱約聽到過劉亥這兩個嫡女因為不同母,並不和睦,猜測劉若耶說這話,多少有點挑唆的意思,但心裏還是不大痛快,暗想著要不是劉若耶過來提醒一句,今兒個非得罪皇後不可……

霍氏這麽想著,臉上也帶了點出來,倒是霍清泠神情平靜,撲了幾下扇子,微笑著道:“方才我也沒和沈家三少夫人招呼呢,一會過去罷。”

這邊劉若耶引了霍氏姐妹,那邊衛長嬴先被劉若耶說動,也迎了幾步,再到一起,霍氏與衛長嬴就都客氣得很了,霍氏先道:“衛妹妹,這可真是天大的誤會!我就拉著您感慨了幾句令姿那孩子心腸這樣軟,一個鸚鵡被獅子貓吃了也聽著哭了……你看,事情都傳到皇後娘娘那兒去了。”

衛長嬴得了這個台階,自不會不下,就歉疚道:“說起來都是我的不是,事先也不打聽打聽令姿妹妹的性情為人,還當個笑話講給她聽呢!不想倒是掃了她進宮來的興致!”

“哪裏哪裏,衛妹妹你才到帝都,咱們以前見得也不多,所謂不知者不罪……”

“嫂子這話說的我心裏越發難受了,早該和嫂子打聽兩句的,隻怪我糊塗,被令姿妹妹拉著說話,就隻顧著說笑了……”

於是在蘇魚麗、霍清泠等人的環繞下,兩人客客氣氣、異常禮讓的寒暄了一番,霍氏又主動攜了衛長嬴的手,一起到案前去看臨川公主的畫。

劉若耶微笑著在後頭道:“我就說麽,霍嫂子衛姐姐都是賢惠的人,說起來一筆寫不出兩個衛字,你們看,誰說霍嫂子與衛姐姐不好呢?世人皆知常山公和景城侯那都是私交甚篤的,去年景城侯因病致仕,也是被常山公挽留在鳳州頤養……這做祖父的交好,晚輩哪有不好的道理?”

景城侯致仕,對知本堂一脈是個很大的打擊。尤其是司徒之職叫瑞羽堂的衛煜得了去……霍氏再和婆婆、小姑有仇,這會捏著帕子的手也不禁緊了一下。

畢竟,沒有景城侯在朝扶持,她的丈夫衛令德前途也要比之前艱難許多……

蘇魚麗恰好與她並排走著,就含笑附和道:“劉妹妹說的很對。”

沈藏凝、蘇魚飛、蘇魚蔭三人好異妝,喜遊樂,與劉若耶雖然年紀仿佛,卻遠不及劉若耶“少年老成、懂事體貼”,故而同為閥閱之女,卻不怎麽玩得到一塊去,又因為年少氣盛,懶得像蘇魚麗一樣,雖然和劉若耶不熟,然也給她麵子接話,仍舊自顧自的說笑,並不理會。

倒是霍氏與衛長嬴聽了這話不能不回過頭來謝她……劉若耶當然是極謙遜的辭謝。

這時候臨川公主的書案除了前頭一塊地方怕擋了光沒人去站外,另外三麵都已經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如今跟到這千秋閣來的,俱是年少的貴婦或千金小姐,公主跟前,也不敢怎麽推搡,所以霍氏與衛長嬴一行人走過來,除了衛長嬴身量高挑,能透過人頭看到臨川公主與那著品紅上襦的少女的側麵外,餘人都看不到什麽。

沈藏凝三人尚未長成,踮腳看了片刻,覺得太累,就交代了一句:“既然看不到了,那咱們回前頭殿裏去。”

衛長嬴估計著三人雖然胡鬧,卻也不是不知道分寸,對未央宮又熟悉——再說自己這兒才允了霍氏一起觀臨川公主題字,跟著就陪小姑而去也不合適,就叮囑道:“幫我與母親說聲。”

沈藏凝哎了一聲,就和兩個表姐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衛長嬴便收回視線繼續看向人群之內,就見臨川公主跟前的案上已經攤了一幅丹青,長約三尺,高一尺,上頭以極為細膩的工筆畫了一片青草生池塘、藕花相對向的景象,在畫的右上角,還有遠山點點,雖然因為被人遮蔽看不全,但也能看到畫中色澤鮮麗,一派欣欣向榮。

臨川公主拿金跳脫把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大截雪腕,手執紫毫,在那品紅上襦少女所捧的硯台裏飽蘸了墨汁,略一思索,便在畫中空白處,筆走龍蛇的寫上四個字:春草湖賦。

這四個字一氣嗬成,端得是銀鉤鐵劃、神氣暢然。

衛長嬴離得遠也覺得現下眾人捧著哄著公主題字,也不全是奉承,臨川公主這手書法著實出色。

她心裏這麽想,周圍的人都已經在臨川公主寫完“賦”字最後一筆時喝了一聲彩!

那捧硯的品紅上襦的少女嫣然笑道:“數日不見,殿下寫這‘春’字,筆力又見精進!”她沒提另外三個字,臨川公主卻是眼睛一亮,住了筆,笑道:“究竟還是漪諾你最熟悉本宮的筆跡,確實,這幾日,本宮練的字裏正有這個‘春’字,又因為回想起今年開於禦花園中的數百牡丹盛景,忽有所悟,這個字如今可是本宮最得意的一個了。偏你今兒個就要討這《春草湖賦》,若非念著這賦裏‘春’字不少,這麽長的賦文,本宮可不愛寫!”

臨川公主說了討要《春草湖賦》,又喚其閨名,這少女自是閔漪諾了。這很有可能就是被年苼薬冒犯過的閔家小姐望之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容貌很是尋常,肌膚雖然白淨,五官卻毫不出彩,論姿色與臨川公主隻在伯仲之間。然而一身書卷清氣,舉止言談之中,風流氣韻自然流露。雖然是在奉承公主,卻絲毫不顯做作,反而有一種公主知己的感覺,顯得非常大方。

此刻聽了公主的話,閔漪諾含笑道:“殿下這話真正俏皮,殿下平常都要練字的,還怕字寫得多嗎?”

臨川公主又蘸了墨,繼續下去寫賦文正文,口中道:“那可不一樣,今兒個是本宮生辰,本宮啊,不想累著!”

“那卻是我的不是了。”閔漪諾嫣然一笑,嘴裏這麽說,手中卻將那硯台放在案上,揀了墨,慢條斯理的研磨了起來。

公主寫完一行,抬頭就嗔她:“說得好聽!惟恐本宮給你把這畫擱下不管呢!說一套做一套的,倒是忙不迭的研起了墨,就是想讓本宮繼續寫下去的意思……還說自己不是,你哪兒覺得自己不是了?”

閔漪諾悠然笑道:“我都已經有不是在前了,如今殿下在題字,我怎麽能還不把墨研好?”

“怎麽說你都有理,你年歲越長是越來越憊懶了!”臨川公主啐了一口——雖然如此,但閔漪諾與臨川公主之熟稔卻是人人都瞧在眼裏了。直如尋常知交好友或同胞姐妹一樣,絲毫看不出來君臣的差距。

就聽人群裏有人笑說:“閔姐姐最愛同殿下耍賴。”

衛長嬴聽出這聲音是衛長娟,就見閔漪諾轉過頭,含笑帶嗔的看了眼衛長娟,道:“你這麽拆我台,你可別後悔!”

衛長娟今日穿著杏子紅的短襦,係著綠白間色裙,直係到腋下,軟風吹進來飄飄蕩蕩的,顯得她人格外嬌小玲瓏。她歪著頭,很是天真無邪的笑:“我後悔什麽?”

“一會你就知道了。”閔漪諾擺了擺手,等臨川公主寫完,上前小心的把墨跡吹幹,仔細收起——衛長娟就追問:“閔姐姐還沒說呢,我後悔什麽呀?”

就見閔漪諾把畫卷在掌心輕輕拍了拍,歎息道:“本來下個月有人生辰,我想著送份特別些的禮的,結果那個人似乎不大想要這份禮……”

就見衛長娟跳了起來,道:“哎呀!給我!”

……原來就是給衛長娟預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