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長嬴

第一百三十章 利眼朱磊

衛長嬴一直認為黃氏這樣穩重能幹的人說出來的話不會沒有道理,所以聽黃氏提了此事,雖然還是覺得江錚年歲長了賀氏太多,但仍舊記在了心裏。

等賀氏取了蒸熱的蓮子糕過來,衛長嬴暗示黃氏先退下,隻留賀氏在跟前,一邊小口吃著,一邊狀似無意的問賀氏:“賀姑姑,您覺得江伯這個人怎麽樣?”

賀氏昨日才因為提到江錚時非常不尊重被黃氏瞪過、後來又被黃氏私下裏教訓了一頓,道是衛長嬴都尊重的人她這個乳母反而瞧不起,如今又不是衛長嬴在家裏做大小姐的時候,有宋老夫人的寵愛沒人敢說什麽。如今衛長嬴在沈家為婦,尤其寵愛妻子的沈藏鋒這會又離都去邊庭建功,衛長嬴正是內外都失了靠山需要小心謹慎的時候——這叫外人聽見了,沒準會去議論衛長嬴不中用,連身邊乳母都壓不住。

賀氏一向對衛長嬴忠心耿耿,先前提到江錚也是在鳳州時罵習慣了,被黃氏提醒後很有些悚然而驚的意思,此刻正琢磨著要好生彌補。

所以聽了衛長嬴的話,想也沒想就道:“江侍衛對少夫人忠心,為人也厚道,武藝又高強,是極好的人。”

衛長嬴聞言手裏的蓮子糕都差點摔了,想道:“我的天!原來賀姑姑真的對江伯有意嗎?這麽多年了,我隻聽著姑姑罵江伯都聽順耳了,竟從來沒察覺到過?!”

她驚訝之下就愣愣的盯著賀氏看。

賀氏還是頭一回這樣誇獎自己一直罵著的人,見狀就有些不好意思,暗想自己一心想彌補,倒是把話說的太過了,難怪少夫人會懷疑——這樣想著臉上就微微一紅,覺得自己也是有點年紀的人了,做事還這樣毛躁實在有失管事姑姑的身份。

這臉一紅被衛長嬴看著越發篤定了朱磊的猜測,捏著蓮子糕又愣了片刻,才定了定神,道:“賀姑姑,你……你看朱磊此人如何?”她本來想直接問江錚的,然而覺得賀氏既然是“不喜歡的罵,喜歡的也罵”這樣性情的人,還是把話問的委婉一點的好。免得賀氏或羞怯或習慣,對著江錚破口大罵,不好把話說下去。

若賀氏對江錚有意,愛屋及烏,若無意嘛,想來以賀氏的為人,對朱磊夯貨長夯貨短的,定然沒有好話……衛長嬴是這麽想的。

然而賀氏聽了這話卻想到:“少夫人怎會問起朱磊呢?是了,這朱磊雖然是姓江的那殺千刀的弟子,又是個夯貨,然而姓江的一身武藝著實不俗,這夯貨被姓江的那麽看重,想來身手也不錯。少夫人這是想把這夯貨收服下來?”

她覺得朱磊這樣年輕又武藝不錯而且看起來憨頭憨腦的人總歸有能用的地方的,就點頭道:“看著是個忠厚老實的。”又想衛長嬴會看中朱磊肯定還是因為江錚,又加了一句,“到底是江侍衛的弟子,料想對少夫人也會忠心。”

這話入了衛長嬴耳中當然就變成了賀氏在變著法子給朱磊說話了……

深深的歎了口氣,衛長嬴為自己的後知後覺感到無限的不可思議以及懊惱,又覺得朱磊真是先知先覺目光如電,感慨道:“朱磊確實不錯,很有眼力。”

賀氏向來順著她,就隨口道:“少夫人說的是。”

衛長嬴覺得賀氏這邊試探到現在差不多了——乳母和教習,對衛長嬴而言都是自己人,當然乳母會更親近一點,所以若隻是江錚和朱磊有這個意思,賀氏自己不同意的話,衛長嬴也不會答應這件事情的。

但現在賀氏自己都流露出來這樣的意思了……

衛長嬴決定一會叫了黃氏來,讓她去暗示江錚那邊主動些。

黃氏聽衛長嬴感慨萬千的說:“姑姑說的真是沒錯,不想那朱磊看著粗豪,竟有這樣一副利眼!這麽多年了,我都沒有看出來過,他竟看得明白!想來也真是慚愧,竟這樣耽擱了他們!”自不會懷疑,就道:“江侍衛沒有婚娶過,賀妹妹若嫁給他,那是正經發妻,倒比外頭那些要續弦的管事體麵。”

“這樣的事情還是男方主動些的好。”衛長嬴如此交代,“這事兒還得姑姑去辦,明兒個,就說給江伯送點什麽吃的用的,再跑一次腿。把這意思轉達下,不要說的太明顯,免得賀姑姑失了麵子。”

黃氏笑著道:“少夫人放心罷,婢子看賀妹妹就和嫡親妹妹一樣的,自然不會叫她吃了虧。”又說,“朱磊這孩子不錯,雖然是徒弟,然而待江侍衛真的像對父親一般孝順了,若往後也能這樣對賀妹妹,那就好了。”

“他若真的說到做到,我許他一份錦繡前程!”衛長嬴大包大攬的道,“賀姑姑與江伯都是陪著我長大的人,他們的後輩,隻要孝順體貼,不作那等忤逆不肖之事,縱然不是咱們家裏的下仆,我也不會虧待的。他這一身武藝荒廢不了!”

黃氏笑道:“有少夫人這句話,但凡那朱磊不是沒有腦子,決計會拿江侍衛和賀妹妹當親生父母對待!”

衛長嬴和黃氏商議著要給賀氏再尋個人家,免得她往後年老淒苦寂寞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隻是一直沒有尋到合適的。這會終於有了人選,還是沒婚娶過,在衛長嬴跟前地位不低,膝下還有那麽孝順的徒弟許諾要把賀氏當親娘孝順……主仆兩個都覺得事不宜遲。

次日黃氏隨便到廚房裏提了一籃子點心,打著是衛長嬴關心教習的名義趕到季宅,給季去病請了安,又打發了趕過來的子媳、孫女,徑自去找朱磊——因為事情是朱磊先提起來的,黃氏跟他說起來就不必太委婉了,道:“你這孩子昨兒個講的事情,我回去後告訴了少夫人,少夫人非常的驚訝。”

朱磊忙道:“師尊他也常言配不上賀姑姑……”

“倒不是這個。”黃氏微笑著道,“你也知道,少夫人雖然隻叫江侍衛一聲‘江伯’,但其實也是拿江侍衛當師父看待的。賀妹妹是少夫人的乳母,在少夫人眼裏,江侍衛的身份可不比賀妹妹低。隻是先前那些年,賀妹妹一直對江侍衛……少夫人隻道賀妹妹厭煩江侍衛呢,故此驚訝。”

朱磊知機,聽出黃氏這話裏的意思就是賀氏對江錚確實有意,頓時一個激靈,足足愣了半晌才道:“師尊比賀姑姑年歲長了許多,一直都不敢流露……”

“賀妹妹那脾氣,也難怪江侍衛發怵。”黃氏理解的點了點頭,道,“不過她就是這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情,為人卻是極體貼的,不然,依著咱們家老夫人、夫人對少夫人的寵愛,也不會讓她陪著少夫人這些年。你說是麽?”

朱磊硬著頭皮道:“姑姑說的是。”

黃氏委委婉婉的把話說完了,又去江錚養傷的屋子,隔著屏風噓寒問暖了一番,末了到走才似不經意的道了一句:“賀妹妹前兒個的話,江侍衛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也不是不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不過是氣急了才那麽說的。”

江錚是鏢師出身,走鏢之人,向來吃飯是半靠武藝半靠做人,人情世故上都熟絡得很,對於客氣的黃氏自然是更客氣,忙道:“黃家妹子說的是,過後我也想清楚了,也是我這幾日有傷在身,難免心浮氣躁,錯解了賀家妹子的好意。”

黃氏心想江錚果然對賀氏有意,這不,明明是賀氏的不對,江錚卻也自承不是起來了,就道:“賀妹妹這兩日都愧疚的很,直說當日話說得太急了。”

然後就不提了,慰問兩句,留下點心告辭而去。

她一走,朱磊就忙不迭的撩起袍子往榻前一跪,欲哭無淚道:“師尊,徒兒對不住您!”

江錚莫名其妙道:“怎的了?”

“徒兒似乎做了一件蠢事。”朱磊訥訥的道。

江錚一生未婚,自收了朱磊為徒後,對於這個唯一的衣缽傳人,完全是當成了親生骨肉一樣的疼愛重視,在衛家辛苦多年的積蓄可著勁兒的往他身上砸,惟恐委屈了他。向來對朱磊非常的寬容,難得見朱磊這惴惴不安的樣子,也有點詫異,但轉念想到這個徒弟因為是窮苦人家出身,向來都有分寸,何況這幾日朱磊一直都伺候自己左右,難道還能出去惹事嗎?最多也就是對季宅或過來探望過的黃氏、賀氏不敬,這麽想著他鬆了口氣,道:“哪有少年人不犯錯的?先起來說話,男兒膝下有黃金,哪怕是在為師跟前,不要動不動就跪下。”

朱磊起初還不太敢,被他再三勸著才小心翼翼的起來,就一五一十的交代事情經過:“前兒個,衛夫人的乳母賀氏過來,對師尊十分的不敬。師尊礙著其是女流之輩不跟她計較,她卻越發的囂張!如此潑婦,徒兒看在眼裏恨在心裏,隻是想到師尊這回受傷,還需要衛夫人的麵子,才能繼續在季神醫這裏就醫。那賀氏乃是衛夫人身邊的近侍,萬一得罪了她,恐怕對師尊養傷不利。徒兒思來想去就琢磨了個法子,想既不得罪衛夫人又斷絕那賀氏往後再來欺辱師尊……”

江錚聽到賀氏也覺得頭疼,哼道:“你說的很對,這潑婦不讚成少夫人習武,又舍不得怪少夫人,又不敢和老夫人、夫人說,就遷怒到我頭上!這些年來就沒個消停的時候,若非念著她是一介女流,還是少夫人的乳母,為師早就收拾她了!”

就道,“你想收拾她並沒有錯,怎麽難道被賀氏或黃氏發現了?無妨的,隻要不是太過分,少夫人那兒,為師替你擔了。”

他心想自己教導衛長嬴十幾年,也是被衛長嬴一口一個“江伯”叫過來的,縱然不及賀氏、黃氏這些陪在衛長嬴左右的姑姑們親近,但給徒弟擔點事情這點麵子還是有的。

哪知朱磊哼哼唧唧半晌,才道:“黃姑姑倒是沒發現……但……她好像信以為真了?而且那賀氏……賀氏……還真的對師尊……對師尊……”

江錚聽得糊塗,就道:“你從頭說起,都是些什麽?”

“徒兒想著,那賀氏抓住一點點小事就盯著師尊詈罵不止,著實可恨!隻是礙著她是少夫人身邊人,想讓她閉嘴,直言恐怕有所麻煩。所以昨日黃姑姑前來,徒兒就趁著送她時,就……”朱磊囁喏了片刻,才狠了狠心,一口氣說出來道,“就故意問黃姑姑,那賀氏是不是暗中戀慕著師尊很久很久了?徒兒反正就把賀氏對師尊的不敬解釋成打是親罵是愛上頭去……”

“還能這麽幹?!”江錚一愣,麵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懊惱窘迫:他被賀氏這潑婦壓製了這麽多年怎麽就沒想到這麽一招來永絕後患呢?懊惱之餘忍不住就讚起了徒弟,“不愧是為師的弟子,果然聰慧!此事你做的好,做的很好啊!”

這有什麽需要責怪的?若非有傷在身,江錚真想好好的獎勵他一番!

然而朱磊滿懷愧疚的道:“師尊容稟——徒兒本想著這麽一來,那賀氏為了不落這樣一個名聲,往後再也不敢來對師尊不敬了。哪裏想到黃姑姑居然把這事放在了心上,回去還和少夫人講了。今兒個黃姑姑進來前,拉著徒兒在外頭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就是賀氏當真是對師尊有意,暗示咱們師徒主動些!”

江錚瞠目結舌!

內室中死了一樣寂靜片刻……

江錚忽然之間暴起!抓起身邊的擺瓶看也沒看就朝朱磊砸了過去,拍榻大怒道:“你這個逆徒!你出的什麽餿主意!賀氏那樣的潑婦,為師這些年來繞著她走都來不及,娶進了門來,為師往後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朱磊狼狽的躲了開去,賠笑道:“師尊師尊,您消一消氣!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師尊您武藝超群,那賀氏過了門,師尊光明正大的管教她,少夫人也說不了什麽,這樣也是……”

“你這個蠢徒!”江錚繼續拍榻大怒,“你知道個什麽?!賀氏這潑婦何其之凶悍!當年為師為了嚇唬她,素白亮銀槍尖挾萬夫不擋之勇刺到她咽喉,連在旁的少夫人都嚇得不輕!這潑婦居然還敢暴跳如雷的與為師理論——這樣的潑婦,這樣的潑婦是武藝能夠壓服的嗎?”

他幾乎老淚縱橫了,“你這個不肖弟子,這是想逼死為師啊!”

也管不上自己剛才還跟弟子說過什麽“男兒膝下有黃金”了,江錚目光四轉滿屋子的找趁手的家夥,喝令朱磊:“你這個混帳東西!還不快點滾過來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