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嬴知道鄧家兄妹自幼相依為命,自是兄妹情深。端木芯淼這次利用鄧彎彎坑了鄧宗麒一把,鄧彎彎醒來之後,不鬧一場是不可能的事情。
隻是她也沒想到一路上看起來溫柔乖巧、甚至起初還帶著一絲靦腆的鄧彎彎為了兄長可以潑辣到這樣的地步——因為沈藏鋒還在養傷,夫婦兩個不便同屋而居。衛長嬴這會與沈藏鋒固然住在一個院子裏,但一在東廂一在西廂。夜半時分被吵醒,衛長嬴還迷糊的時候聽得一聲“端木小姐不好了”,以為丈夫那邊出了什麽事情,連端木芯淼趕到都嚷著不好了,這一驚非同小可,頓時嚇得清醒過來。
及至把人叫進來問了才知道沈藏鋒好好兒的,卻是端木芯淼自己不好了。
衛長嬴把一顆提起來的心放了一半,嗬斥過來稟告的仆婦:“不是叫你們把兩邊都看好一點?”她可是著意加派人手去兩邊院子四周看著防著的!就兩個千金小姐,這許多頭豬也該看好了,何況是這許多人?
莫不是這些下仆刻意勾結起來放任鄧彎彎與端木芯淼把事情鬧大,好叫自己這個如今當著家的少夫人沒臉?想到這種可能,衛長嬴臉色就沉了下來。
覷見她臉色變化,仆婦小心翼翼的解釋道:“一個時辰之前鄧小姐忽然開始滿榻打滾說肚子疼得受不住,婢子先來這兒稟告了黃姑姑。黃姑姑體諒少夫人白日裏辛苦,就隨婢子過去給鄧小姐看了,卻看不出來什麽。鄧小姐身邊的人就提到白晝裏端木小姐給鄧小姐紮過針,是不是與此有關?黃姑姑也吃不準,就打發人去端木小姐那兒問了問。”
衛長嬴一麵站起身來,張開手臂讓朱弦、朱軒為自己穿戴,一麵吩咐:“說下去!”
“端木小姐覺得很是奇怪,就親自到了鄧小姐住的院子裏。結果才進內室,之前還奄奄一息靠在榻頭的鄧小姐就撲了上去!”
“兩人扭打起來了?芯淼吃了虧?”衛長嬴放下手臂,催促朱弦快些係好帶子,又叫朱軒遞上長簪,胡亂綰起長發,問。
仆婦惶恐道:“鄧小姐手裏暗藏了一支利簪,所以……”
“什麽?!”衛長嬴知道鄧彎彎跟端木芯淼不類自己與顧柔章,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閨秀,是以聽說鄧彎彎跟端木芯淼掐了起來也沒太擔心,覺得最多兩人身上青紫個幾處,打發人配幾幅跌打藥膏、兩下裏哄勸一番也就是了。卻沒想到鄧彎彎竟然藏了利器,臉色頓時一變,綰發的手頓了頓,沉聲道,“那芯淼她……”
仆婦道:“混亂之中婢子也沒看仔細就被黃姑姑打發來給少夫人報信:婢子看到端木小姐拿手臂擋了一下,似有血花飛濺!”
衛長嬴聽說端木芯淼沒被傷到性命,也沒傷及容貌,略略放心。然而傷了手臂……終究是見了血的!這萬一留了傷疤,女孩子家家的……心念電轉之間,衛長嬴收拾停當,領著人匆匆出了門。
究竟黃氏先到,雖然鄧彎彎這兒出了意外,但衛長嬴趕到時,黃氏已經把兩位小姐都分開,一個東屋一個西屋的安置,又使了健婦看守陪同。黃氏自己在廊下吹著冷風等待衛長嬴。
衛長嬴看到,忙解下自己肩上的狐裘要給她披上:“姑姑的裘衣呢?怎也不在裏頭等,站這風口上,仔細著冷。”
黃氏忙按回去:“方才兩位小姐頗有些激烈之舉,婢子夾在裏頭熱出了一身的汗……這會子卻是用不著裘衣的,少夫人您才從軟轎裏下來,可別感了風。”
兩人推讓著進了正堂,見四周器物有匆忙收拾過的痕跡——之前報信的仆婦說鄧彎彎是把端木芯淼騙進內室忽然動手的,內室是在正堂後頭,中間還隔了一個外間供陪夜的使女住。如今看這正堂的景象,可知鄧彎彎與端木芯淼掐得何等激烈,竟似從內室一路掐到外頭來的。
注意到衛長嬴的目光,黃氏果然道:“方才兩位小姐從內室一路扭打到外間……婢子怕她們再有什麽不妥的舉止,所以把人都打發過去陪著兩位小姐了。這兒還沒來得及收拾。”
“無妨的。”衛長嬴沉吟了一下,讓其他下仆都暫時退開些,低聲問黃氏,“姑姑可聽她們掐起來時說過什麽不妥當的話叫四周的人聽見?”
黃氏明白她的意思,搖頭道:“鄧小姐雖然在激怒之中,但還是很有分寸。隻責怪端木小姐開錯了藥,險些害了她的兄長。”
“那芯淼呢?”鄧彎彎是表姐宋在水也說不錯的人,衛長嬴對於她的知道分寸並不意外,相比之下跟鄧宗麒沒吵兩句話,就把自己動身前受鄧貴妃之命監督沈氏的事情說出來的端木芯淼更加叫她不能放心——鄧彎彎跟前那兩個使女滅口也就滅口了,這會黃氏可是帶著好些西涼土生土長的家生子在這兒的。
這些都滅口,縱然壓得住其家屬,一下子少了那麽多人,外人猜都能猜得出來有不小的事情發生。
端木芯淼可別跟白日一樣把不該說的話都嚷出來才好。
好在端木芯淼也不是真的毫無眼色,黃氏道:“端木小姐說誰叫鄧公子自己不按她叮囑的去吃藥?兩位小姐吵來吵去都是這個,並沒有另外說什麽話。”
衛長嬴這才放了心,又安慰黃氏兩句,沉吟了下,先去了東廂鄧彎彎待的屋子裏。
據仆婦稟告,吃虧的人是端木芯淼,但鄧彎彎這會看起來也不像是全占了便宜的人。她披頭散發的坐在榻邊,兩袖和裙子都被高高卷了起來,使女們拿了傷藥,正在替她抹著。
因為都是女子,衛長嬴讓人通報了一聲才進入,鄧彎彎也沒特意把傷口蓋起來,隻啞著嗓子拿手在腰間作了個萬福的動作,道:“我這會子不大好站起來,怠慢衛姐姐了。”
“彎彎你說這話可真是見外。”衛長嬴歎息著上前,看了看她的傷——鄧彎彎並非故意作勢,她傷的真是不輕!臂上、腿上、膝上青青紫紫的色彩斑斕,湊到近前,還可以看到她左腮下一道不引人注意的劃痕,仿佛是針尖輕掠而過造成的……衛長嬴幾乎是立刻想到了醫家用的銀針。
她暗暗慶幸自己選擇先過來看鄧彎彎。
本來鄧彎彎先惹了事,按說衛長嬴該先去哄端木芯淼的。但端木芯淼與衛長嬴關係更近,而且從白晝的事情來說,也是端木芯淼先動手。那時候衛長嬴已經哄過她了,卻還沒安撫過鄧彎彎,是以衛長嬴覺得還是先到鄧彎彎這兒來看一看。
如今見鄧彎彎傷得這麽重,這要是沒先來這兒,倒先去了端木芯淼那邊——兄長差點被害死,自己也被打得全身傷痕累累,主家居然還要先顧著端木芯淼,鄧彎彎再大方,不記恨上才怪。
衛長嬴倒不是說多麽怕她,隻是她既然沒打算幫著端木芯淼對付鄧氏兄妹,自然是勸和。既然要勸和,先把一邊得罪了,這樣講出來的和睦毫無誠意,也沒什麽意義。
這會少不得要對鄧彎彎噓寒問暖加賠罪……鄧彎彎任憑使女小心翼翼的上著藥,倒是很平靜的道:“不敢當衛姐姐的賠禮,說起來這一回是我對不住衛姐姐,在明沛堂裏鬧了事情,叫衛姐姐難做了。隻是我一個弱女子,想給哥哥報仇,也沒有旁的辦法能把端木芯淼引近身。還望衛姐姐饒恕。”
衛長嬴讓閑散之人退出屋去,叫朱弦跟朱軒接手了給鄧彎彎上藥的差事,輕聲歎息道:“我曉得你心裏難受!之前鄧公子也為你擔心得緊!然而芯淼她也是一時糊塗,方才傍晚送你回來之前,她已經把解藥給了鄧公子了。鄧公子服完解藥,補上兩三日便可恢複如常,你不要太過擔心。”
鄧彎彎抿了抿嘴,道:“衛姐姐,這些事情,我方才醒後就聽身邊人說啦!就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沒拿簪子對著端木芯淼的臉麵或咽喉,隻是朝著她手臂劃上去!她沒害死我哥哥,我也不會要了她的命,可她敢利用我讓我哥哥上當,我也不能讓她好過!”
鄧彎彎這麽說時神情理所當然,黑白分明的眼中閃過狠辣之色!
衛長嬴心想人不逼到極處本性都難見,隻看鄧彎彎平常嬌弱文靜的模樣誰想到她會有直如坊間潑婦一般同人掐得全身上下無一處完好、還心平氣和的時候?
沉吟了一下,衛長嬴道:“既然如此,那現下,你打算怎麽辦呢?”
鄧彎彎爽快的道:“端木芯淼謀害我哥哥,雖然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然而究竟傷了他。如今我也劃傷了端木芯淼,兩下裏算是扯平了,往後她不去害我哥哥,我自也不跟她計較。隻是也休想我再叫她一聲‘端木姐姐’了。”
“你既然都想得清楚,我也不贅言。”鄧彎彎這麽痛快,衛長嬴之前準備好的說辭都沒派上用場,就道,“你且好生養著傷,這傷藥是哪裏來的?”
鄧彎彎看了她一眼:“黃姑姑給的。”
“那你放心用著罷。”衛長嬴伸指觸了觸她腮上的針痕,仔細端詳了一番才鬆了口氣,“應該不會落了疤痕。”
鄧彎彎淡淡的道:“方才黃姑姑也這麽說。”
衛長嬴見她態度似乎是刻意的冷淡,暗想到底年歲還輕,嘴上說得幹脆,心氣一時間卻平息不下來,卻是在故作果斷利落了。她也不說破,叮囑幾聲,應允每日打發黃氏過來給她看傷,召回先前伺候的人,就先告辭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