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長嬴

第三十八章 信

夫婦團聚自是旖旎無限。

隻是不幾日光景,大軍還未歸來,沈藏鋒卻又要出門——他惦記著迭翠關的那個人才,上次由於半途遇刺沒能見著,這會身體好了、又有點空暇,就想再去一次。

因為沒有親眼稱量過,也不知道這人值得不值得籠絡,所以去的辰光不能確定:那人要是徒有虛名,上回守住迭翠關不過是機緣巧合,那沈藏鋒自然沒必要在這種人身上耗費什麽辰光;那人要是當真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之前又拒絕了那許多人的邀請,沈藏鋒想請到他為自己效力,怕是得好生蘑菇一陣才成……

這種自恃才華又幾次三番不肯出仕的人,按照常理來推斷,就算一直是在等著沈藏鋒這個沈氏下任閥主級別的人去請,為著體麵和名聲,至少也會推三阻四的擺足了架子、賺足了清高出塵的評價才勉強答應下來的。

衛長嬴不免心下幽怨,一麵給丈夫收拾行裝,叮囑他出入都要警醒些、別再叫刺客抓到機會,一麵似真似假的抱怨:“我道你這麽急著回來是為了我呢,原來是為了你藏在迭翠關的那一位絕色?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大才,引得你這樣念念不忘!”

沈藏鋒笑著從後抱住她腰,把下頷抵在她肩窩處,道:“怎麽不是想著嬴兒?為夫就是考慮到不幾日大軍歸來,屆時定然有許多俗務,趁如今把迭翠關那裏跑一趟,也好定定心心的處置俗務,這樣才能盡早清閑下來,好陪伴嬴兒啊!”

“你往後哪裏還有什麽功夫陪伴我?”衛長嬴就想到他出征前跟自己說的話——穆休爾是伏誅了,但即使他不死,也隻是要抵禦狄人入侵罷了,終究隻是西涼一隅興衰成敗。可大魏國祚衰微,卻是關係到整個天下的大事……

“哎呀!”衛長嬴忽然驚叫了一聲,把沈藏鋒的衣袍都扔了!

沈藏鋒頗為意外,道:“怎的了?”

“……”衛長嬴轉過頭來,一臉無語的看著他,半晌才道,“我六叔……就是衛新詠,他上回寫了信來,要給你看!”

……本來那封關係甚大、內多誅心之語的信箋是被她一直貼身藏著,預備沈藏鋒一回來就交給丈夫過目的。

然而之前得到丈夫即將歸來的消息後,衛長嬴驚喜萬分,一門心思的梳妝打扮,就把它塞到妝台的暗格裏去了——畢竟小別勝新婚嘛……丈夫歸來,兩個人肯定要說些體己話兒,親熱親熱……貼身藏著這信,到時候寬衣解帶的時候掉出來,好好的你儂我儂變成分析天下大勢,多麽的掃興?

於是這一藏,兩人親密一番後,衛長嬴徹底把這事兒丟到了腦後!

一直到現在才由沈藏鋒往後會很忙想到沈藏鋒之前的推測想到衛新詠也有一樣的看法再想到這封可憐的信……

沈藏鋒聽完妻子的解釋,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撫著妻子的鬢發問:“信呢?”

“在這兒呢!”衛長嬴尷尬的打開他手,快步到妝台邊,打開暗格,將信取出來給他。

看罷信,沈藏鋒也有點意外,想了想道:“瑞羽堂過繼到一位俊才的消息,去年我也聽說了。隻是此人出現得倒是突兀,從前在帝都,竟不曾聽說過他。”

“這人心思深沉得緊,我總是不能太放心他。”衛長嬴提醒道,“聽說他跟景城侯似有些怨懟,興許是怕景城侯打壓,所以刻意藏了拙。”

“怨懟?”沈藏鋒聞言,若有所思,道,“他叫衛新詠,過繼之後也未改名……我想一想……仿佛有些印象?”

衛長嬴好奇的等待著……片刻後,沈藏鋒抬起頭來,道:“我隱約記得好幾年前——那會我年紀還小的時候,聽下人議論過知本堂有一對父女誤食毒物,雙雙斃命!似乎就是這衛新詠的父親與胞姐?”

“我記得……”衛長嬴回憶了片刻,道,“其父單名一個‘積’字。”

“應該就是了。”沈藏鋒道,“那位衛小姐叫新台。”

衛長嬴道:“誤食毒物,他的祖父就是老景城侯,家境再差也不可能才兩三代就到了需要親自去野外尋找食物的可能。隻在市上采買,哪裏那麽容易誤食?我看我這六叔對景城侯怨懟得緊,恐怕這所謂的誤食毒物不過是掩人耳目罷?沒準這父女兩個的死,跟景城侯大有關係。”

“衛積是景城侯異母幼弟,據說老景城侯在時對他頗為寵愛,但也沒到將知本堂傳給他的地步,不過是常人偏憐幼子那樣罷了。是以景城侯與這個庶弟關係尚可……”沈藏鋒沉吟道,“後來老景城侯去世,其子嗣分了家,關係疏遠了些,不過年節與平常也是有所走動的。好像衛積父女去世後,景城侯還派了大總管過府幫助治喪,喪禮上也露過一麵。”

衛長嬴道:“照你這麽說,景城侯之舉動非常正常,既沒有著意生疏,也沒有過分熱情。也難怪沒有傳出什麽話來……但若當真沒什麽冤仇,我這六叔也不至於設法讓自己被過繼到我們瑞羽堂來,又一直對景城侯存著敵意了。”

“咱們祖父想是知道的。”沈藏鋒聽後,卻摸了摸她的臉,笑著道。

被他提醒,衛長嬴一拍手,道:“這些日子真格是忙糊塗了!竟忘記寫信把這事兒告訴祖母!”

沈藏鋒笑道:“也沒有什麽……橫豎你現在寫也一樣。”

衛長嬴見他開始把信撕碎,放進帳邊的狻猊小香爐裏,點上香將信也焚毀,就問:“那我這六叔的要求?”

“給他就是。”沈藏鋒不在意的道,“真實軍情,也不是什麽機密。橫豎仗都打完了,這麽大的事情哪裏可能瞞得過去,隻不過為了叫聖上高興,報捷時會著意按著聖上愛聽的修飾一番罷了。否則,他直接看邸報就成了。”假如這次出征隻有沈家人也許還能對許多內情保密,但帝都顧氏與容城鄧氏子弟都參與了,而且要在功勞裏占大頭,整場征伐哪裏還能瞞得住什麽?

衛長嬴沉吟道:“我想不明白他做什麽強調一定要詳細的戰報?秋狄大單於穆休爾伏誅這樣的消息肯定是如實上報的不是嗎?還是他隻是尋個借口寫這封信?”

沈藏鋒伸指在她頰上輕輕捏了捏,微笑著道:“穆休爾是心腹之患,鏟除了他,自是一件大好事。不過狄人卻未被全殲,不過是懾於我大魏兵鋒,四散開去罷了。而且這些異族男子十一二歲便能上馬征戰,穆休爾死了,也並不意味著西涼能夠徹底的太平。”

“還不能徹底的太平?”衛長嬴一驚,道,“你之前不是說,鏟除了穆休爾就好了?”

沈藏鋒解釋道:“穆休爾是必須鏟除的,因為狄人之中,論才幹謀略與手腕,無人能及他!此人不除,必為大患!如今他已授首,咱們短時間裏不必擔心狄人繼續壯大下去,然而先前為了追殺穆休爾,卻將與其分路而逃的烏古魯與阿依塔胡放了過去。至今這兩人藏匿於草原深處,抓到他們的希望實在很渺茫。”

衛長嬴詫異問:“烏古魯與阿依塔胡是什麽人?”

“烏古魯是穆休爾之長子,阿依塔胡則是穆休爾的異母兄長。”沈藏鋒哂道,“之前穆休爾繼承其父大單於之位時,阿依塔胡就非常的不滿,曾經聯合數位長老一起反對,隻是被穆休爾設法壓了下去。但阿依塔胡的母族妻族都是狄人中的大部落,自己手裏也握著不少部族,因此穆休爾雖然壓這了他,一時間卻也不敢拿他怎麽樣。去年穆休爾麾下王帳十鷹隻剩一隻殘鷹護送他倉皇逃回,阿依塔胡就曾試圖取而代之……”

衛長嬴聽到這兒,忍不住道:“如此說來,這伯侄兩個豈不是不和睦嗎?”

沈藏鋒哂道:“是不和睦,烏古魯逃命之際還不忘記殺到途經的歸順於阿依塔胡的一個部族裏去燒殺搶掠一番……但縱然秋狄四分五裂,也並不意味著邊患無憂。”

他皺著眉道,“其實我正擔心這個!”

衛長嬴對軍事不大了解,但照常理推測,狄人之前有大單於時就年年侵襲大魏,若是四分五裂了,其勢其兵自不如前——這應該是好事才對。可沈藏鋒卻不希望這樣,他當然不可能是指望養匪自重,因為大魏國祚已衰,沈藏鋒現在最著急的就是把西涼這兒的外患內憂統統解決,好騰出手來。

心念轉了一轉,衛長嬴靈機一動,道:“你是擔心沒有了大單於節製狄人,邊患更難平定?”

沈藏鋒眼中露出一絲讚賞,點頭道:“不錯!有大單於在,隻須盯緊了王帳,就能大致曉得狄人的動靜!但沒了大單於,烏古魯與阿依塔胡誰都不服誰,又誰也壓不住誰,如此狄人形同散沙,各個部族各自為政,反倒難以剿滅——究竟此族男女皆擅弓馬。”

這些軍政大事,衛長嬴半懂半不懂的,橫豎有丈夫在,也不必她來操心——姑姑們又私下叮囑婦道人家不要在這些事上過於熱心,她隨便問問也就不提了,把剛才失手掉在榻上的袍子拿起來重新疊好,疊著疊著就忽然偏頭問丈夫:“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迭翠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