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芯淼走後,衛長嬴正要回自己院子,才出了門,守在外頭的小使女時雨迎上來稟告道:“主薄沈大人在外求見,讓婢子們等隻有少夫人在的時候才說。”
時雨是跟朱衣、朱絡她們一起補進來的,與她一起的另外三名小使女分別叫細雨、煙雨、飛雨——當初定下來人選時按著規矩要另外賜名,衛長嬴給大使女起了朱衣、朱絡,小使女就讓賀氏起,賀氏看了眼屋簷外的雨水,略加思索就擬了這四個名。
四雨的年紀都隻有十二三歲,也是正天真爛漫性情跳脫的時候。然而畢竟不是像朱闌她們那樣,打小伺候著衛長嬴長大的,主仆之情深厚,不犯大過,些許小錯都自恃能夠得到原宥。是以她們在衛長嬴跟前一直非常的謹慎小心。
此刻時雨一麵稟告一麵就顯出幾分惴惴來,生怕衛長嬴會責怪自己不經請示就允諾了沈綸。
“我正想著要不要打發人去請他過來,不意他還有幾分眼色!”衛長嬴聞言,卻沒追究時雨,隻是哼了一聲,拂袖回身,吩咐道,“著他進來吧!”
半晌後,沈綸跨進門,就聽到上頭衛長嬴不冷不熱的道:“你有何事?”
這沈綸年紀雖然比衛長嬴要長,但他與沈由乙一輩。也就是說他得跟沈由乙兄弟一樣,稱衛長嬴為嬸母,此刻恭敬的請了嬸母安,小心翼翼的道:“關於曹家堡堡主一事,侄兒有些話想耽擱跟嬸母說。”
方才當著木春眠的麵,沈綸是稱衛長嬴為“少夫人”的,那是按著官麵上的關係,此刻稱嬸母、自稱侄兒,就是按著私下的血緣來了。
衛長嬴很不高興他之前什麽提醒或介紹都沒有給自己,就這麽把木春眠往自己跟前一領,此刻就淡淡的道:“曹家堡的事情,怎麽你先前還沒說完嗎?”
沈綸沒有給衛長嬴說過曹家堡的詳細,如今自然明白這話是反話,他尷尬了一陣,賠笑道:“嬸母見諒,並非侄兒有意怠慢嬸母。實在是……是先前侄兒曾托人轉告嬸母一番話的。奈何……方才聽嬸母問那木氏,曹家堡的堡主怎是個女子,侄兒才知道二十五哥……想是忘記了。”
衛長嬴微微蹙起眉:二十五,在沈綸這一輩裏,排行二十五的正是沈由乙!
她不禁看了眼堂下的沈綸,見這族侄很是乖巧的攏袖而立,一臉的無可奈何。
原來他折回來不隻是想補救,更是想告狀?
衛長嬴沉吟了下,卻沒提叫沈由乙來對質的話,隻道:“你之前有話托由乙告訴我?是什麽話?”
“侄兒想著曹家堡堡主的身份有些特別,總要與嬸母先說一聲。”沈綸忙道,“還有就是曹家堡這些年來似與桃花縣那邊的一窩悍匪有些關係。”
衛長嬴皺眉問:“桃花縣?這是哪一府轄下?怎的至今還沒有剿滅?”
“回嬸母的話,桃花縣並非咱們西涼之縣。”沈綸道,“嬸母想是知道,曹家堡所在的蒙山並非全在咱們西涼境內,蒙山最高的三座山峰都在鄰州。這桃花縣就是與咱們西涼接壤的一個縣,蒙山自縣中橫穿而過,整個縣城都是依山而建!盜匪藏身蒙山之中,桃花縣所隸屬的灌州府幾次剿滅都不成,卻也沒向咱們求助過,咱們也不好出兵。”
衛長嬴噫道:“原來不在西涼……我說呢……隻是曹家堡與這窩盜匪是怎麽搭上關係的?”
沈綸壓低了嗓子:“這窩盜匪,其實也不全是打家劫舍的,他們最主要的還是走私!”
“走私?”衛長嬴一揚眉,“莫不是走私私鹽?”
“嬸母說的是。”沈綸詳細的介紹了下兩邊搭上線的經過——其實簡單來說也就幾句話:沈氏從幾十年前就掐住了曹家堡雖在旁處能夠自給自足,但在食鹽上卻還是要依賴出外采買這一點,從食鹽上死死的限製著曹家堡的發展。
用這一手,迫使著曹家堡雖然名義上不需要繳納沉重的賦稅,但為了能夠及時買到鹽,卻不得不服在沈氏手底下……沈綸雖然措辭委婉,但衛長嬴還是聽了出來,曹家堡每次派人出來買鹽時,都需要另外攜帶錢帛柴米等物,以賄賂沈氏,免得購買無果。
這份賄賂其實比他們繳賦稅差不了什麽了……隻是曹家堡的人在官府這邊早已成了黑戶,想返回原籍都不能!
在這種情況下,曹家堡自要另外謀取出路。正好桃花縣裏有一窩兼營盜匪的私鹽販子……可不就合到了一起?
“那木氏瞧著也不比我長幾歲,區區一個婦道人家,倒真是有氣魄……竟然想到了私鹽販子上頭。”衛長嬴撥著腕上的鐲子,有點漫不經心的道,“你既然知道這件事情,族裏肯定也知道了罷?怎的一直由著他們勾結?”
沈綸忙解釋道:“嬸母不知,族裏本來也是決定立刻對付曹家堡的,隻是桃花縣那窩私鹽販子,頗有些來曆。二十四哥知道後,特意吩咐暫時不要動曹家堡,興許可以利用曹家堡,收服那些人!”
二十四是沈由甲的排行——這個都尉族侄雖然因為常年混跡於行伍之間,粗疏豪放,多多少少有點不知趣,但衛長嬴嚐聽沈藏鋒提過沈由甲並非庸才,他看中的人,想來不一般,意外道:“還有這事兒?”立刻又問,“他們是什麽來曆?”
“據侄兒所知,內中有一人名賴大勇,本是灌州一大戶為了防範盜匪招募的私兵。”沈綸沉吟了片刻,道,“此人人如其名,極為驍勇,曾為那大戶多次擊退盜匪,功勞不小!結果後來那大戶之子與其父小妾偷情,恰被賴大勇撞見,為了滅口,那大戶之子唆使那小妾栽贓賴大勇,汙蔑賴大勇逼.奸主人愛妾……
“這賴大勇倒也是好手段,硬生生的從那大戶派出的追殺之人以及灌州府衙役包圍圈裏殺出,遁入蒙山躲避。灌州府為此還發了一段時間的海捕文書,然而後來因為真相曝露,那大戶自覺臉麵無光,就請官府撤了文書。之後也沒人注意賴大勇了,再被他引起注意,就是發現他不知怎的糾結了一群人,非但把整個灌州城的私鹽買賣都快壟斷了!而且還把蒙山裏較小的幾窩盜匪統統吞並,自己占據了老大的一塊地盤,立了名號叫蒙山幫。”
沈綸聲音一低,“此人頗有心計,他吞並其他盜匪時,總會留一批人不殺,養在幫中!待得每次官府剿匪,就把那些人打斷了腿丟在官兵經過的路上。如此官兵既然得了功勞,跟他拚命的心思也就淡了。”
衛長嬴了然道:“灌州刺史沒少拿他的孝敬吧?”
沈綸笑而不語,神色卻是默認了。
衛長嬴尋思了會兒,道:“既然是由甲那邊有盤算,我也不想壞了他的事情。木春眠那兒……本來今日這筆黃金就是要給她的,如今且先這樣,橫豎蒙山幫不在西涼,但曹家堡卻飛不走。打發人看緊了曹家堡,不要叫他們偷偷跑到鄰縣去投奔了蒙山幫,那可就可笑了!”
沈綸忙道:“嬸母但請放心,曹家堡上下隻一條路,卻有三千人居於其內,決計不可能讓他們偷偷溜走的!”繼而又微笑著道,“何況那蒙山幫主賴大勇也不是什麽慈善的人,他可沒那心腸接納曹家堡的三千堡民去蒙山!曹家堡要去投奔蒙山幫,還不如投降了咱們沈家!”
衛長嬴微微點頭,道:“那麽曹家堡怎麽會叫個婦道人家居了堡主之位、而且還是膝下無子的婦道人家呢?或者她膝下撫養著的庶子這次沒有帶過來?”
“回嬸母的話。”沈綸搖頭道,“曹家堡上任堡主曹保早逝,確確實實隻有那曹丫一女!”
又道,“那曹丫就是曹家堡的少堡主,這是整個曹家堡都承認的。”
衛長嬴大為驚奇,道:“怎會如此?那木春眠竟這般厲害麽?”
沈綸幹咳一聲,道:“此事族裏所探聽到的一點消息,是那木氏似乎與賴大勇有染,甚至連曹保之死,也與這二人都有些關係。”
衛長嬴微一皺眉,道:“曹保在的時候,與蒙山幫聯絡,該是他才對。難道賴大勇竟敢進曹家堡?若非如此,他怎會見著木氏呢?”
“據說是這樣的。”沈綸道,“曹保雖然從先人手裏繼承了曹家堡,然而為人不賢,向蒙山幫買鹽的決議,還是木氏做出來的。當時賴大勇要求曹保親自前去商談,曹保卻是打死也不肯,甚至還指責木氏這是在害了他……後來木氏一氣之下,親自前去了!”
“這一去就……?”
沈綸又搖頭:“那次倒沒有,因為木氏當時已經有了身孕,所以她走到山腰,就被曹保的長輩追了回去。最後是曹家堡的一位長者代其而去的,結果真的跟蒙山幫談妥了價格。於是木氏威信大漲,曹保卻讓堡中之人失望無比。”
“然後呢?”
“然後曹家堡向蒙山幫買了幾次鹽,中間價格有所變動,有一次,頭一次去商談的長者無法做主,就回去請求曹保親自去談。哪知曹保還是懼怕不肯前行,結果木氏當時生產才滿月,知道之後,不顧眾人勸阻親自去了。”沈綸道,“這一去似乎就與賴大勇相談甚歡,而她返回曹家堡沒多久,曹保便暴病而死。本來曹保死後,膝下隻有一女,按規矩是應該曹保之弟曹儼接任堡主之位的。但木氏不知道使了什麽手段,拉攏了堡中大部分的長老,指責曹儼於曹家堡無寸功,不配為堡主,硬把曹儼趕下了台,自己任了堡主,還軟硬兼施的讓其女曹丫做了少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