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長嬴

第五十五章 湊巧與嬌嗔

端木琴一行人離開西涼之後,衛長嬴一下子覺得空閑了下來。

做了母親的人,一空閑,難免就要想孩子。

一忽兒盤算著日子,想著沈舒光如今該會說幾句話了,隻是他是跟著祖父祖母長的,也不知道如今還會不會叫父親、母親?

又想到托端木芯淼帶回帝都去給他的衣物,也不知道大小合不合身?

繼而想到過些日子孩子開始懂事,看到堂兄弟姐妹都有父母疼愛,惟獨自己父母不在身邊,甚至父親還沒見過自己,會不會傷心難過、怨懟自己與丈夫……?

她想兒子時總會下意識的做點什麽,端木芯淼一行人還在半路上,在娘家時女紅平平、或者可以說非常之差勁的衛長嬴倒又做了兩件小衣服出來。

在衣襟上繡下最後一枚竹葉,端詳著紫綢衣上深深淺淺的竹葉,想到前人曾雲“未出土時先有節,已到淩雲仍虛心”的詠竹之句,衛長嬴忽然想起來自己小時候穿過母親宋夫人親手做的衣裳……

算起來她是個自幼頑劣的女兒,打小沒少叫長輩們淘氣,但五六歲時也被乳母賀氏教導著,奶聲奶氣的站在宋夫人跟前說著賀氏私下裏教的話:“母親辛苦了!母親日夜操勞家事,女兒的衣裳叫下人去做也就是了,何必再勞累母親?”

那時候宋夫人感動得淚落紛紛,摸著她的小臉一個勁的說自己不累,又說自己空閑得緊……衛長嬴聽得多了也就相信了。

如今想來,瑞羽堂裏那樣的暗流洶湧,即使母親有祖母扶持,明麵上無人敢招惹,可私下裏豈能完全一帆風順呢?

隻不過啊……對於子女,母親永遠都能有空閑的……

也不知道,如今母親與祖母,可還都安好?

上回鳳州的信裏,說父親的病已經大好了,如今隻要照著常人的體虛慢慢調養……也不知道,瑞羽堂的局勢如今如何?畢竟衛盛儀固然已經廢了一半,但還有聖上,還有那個陰沉的六叔衛新詠……

沈藏鋒回到房中,恰好看到妻子捏著一半紮進綢料裏的針,望著窗外出神,竟對他進來都沒察覺到。

他走過去看了看一眼,含笑問:“又在給光兒做衣裳了?上次你已托義妹帶了好大一包去給他,再說帝都那邊肯定也會給他做的,他哪裏穿得了這許多。”

“帝都那邊給他做再多,我給他做的總是不一樣的。”衛長嬴呆了一呆,白他一眼,這才把針穿過去,嫻熟的打了個結,沈藏鋒看她把手伸向一旁的剪子,忙拿起來替她把線剪斷了,笑道:“你心疼兒子,我卻是心疼妻子,光兒橫豎不會缺了新衣的,你瞧瞧你這些日子以來做針線把手指勒的。”

衛長嬴不理他,一撣衣襟,站起身來,把衣服抖了一抖。對著光看了半晌,見針腳雖然有幾處不自然,但大致還能過得去,黃氏幫忙配的顏色也是極雅致的,暗鬆了口氣,笑問:“你瞧這件袍子,咱們光兒穿著好不好?”

沈藏鋒笑道:“你這樣喜歡竹子嗎?我瞧你給光兒做的衣服,花紋似乎都是竹子?要不咱們移兩株來這庭裏栽著?”

這話才說完,就被衛長嬴又白了一眼,道:“我倒是想給光兒繡點更好看的,可這也得我把繡技練上去啊!”

……她在娘家時光顧著惦記練好了武功揍夫婿了,女紅縱然學過,卻差勁得很。如今能繡這麽一片竹葉,已經是到西涼之後,閑來無事、思念沈舒光,用心思練了的結果了。

沈藏鋒聞言,笑意更深,道:“我就說麽!頭一次見你親手給光兒做衣服,我被嚇了一大跳——我就想你怎麽會做衣服的呢?還會刺繡……你親手獵幾隻野味做成肉幹送去給光兒我倒覺得沒什麽好驚訝的。”

“你道我什麽都不會,嗯?”衛長嬴在他胸前捶了一下,哼道,“我之前隻不過沒功夫練,手生而已。”

“那如今怎麽也不給為夫做一件?”沈藏鋒趁勢問。

衛長嬴就推他,道:“去去去,光兒兩年後的衣裳我都還沒做完呢,哪裏輪得著你?”

沈藏鋒詫異道:“你都給他做到兩年後了,還沒為夫的份?”

“這個自然。”衛長嬴把小紫袍整齊的疊起來,啐道,“說起來你到現在都沒見過光兒呢!還好意思跟他搶東西!”

沈藏鋒歎道:“不是我不疼他,隻是這小子忒也不孝——如今才多大,就敢這樣跟我這個做父親的搶你做的衣服了,往後還得了?”

“你想幹什麽?”衛長嬴把小紫袍疊好,叫了朱軒進來,令她收到專門給沈舒光預備的一口箱子裏去,回過頭來,朝沈藏鋒揮了揮拳,威脅道,“你敢對光兒不好,仔細我揍你!”

“好個女大王,莫不是要栽培個小大王出來嗎?”沈藏鋒哈哈一笑,伸臂摟住她腰,以額抵住她鬢邊,輕輕吻了片刻,道,“明兒個我又要去迭翠關,你跟我一起去?我瞧自從義妹走後,你怪無趣的?”

衛長嬴仰著頭看他,道:“你不是說帶著我一起去,怕那上官十一認為你不夠有誠意?”

沈藏鋒解釋道:“那是頭一回去,如今橫豎就是水磨功夫了。”

“那好啊,我也想看看,你說的那一位絕色,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絕色法?”衛長嬴眯著眼思索了片刻,要笑不笑的伸指在沈藏鋒頰上一刮,道,“順便看看,你在那迭翠關裏,可還老實不老實?”

“我要是老實你怎麽獎勵我?”沈藏鋒笑著問。

衛長嬴反手摸上他耳根,不重不輕的扯著,嬌喝道:“老實難道不是你應該做的麽!你還敢要獎勵!仔細你的皮才是道理!”

“嬴兒越發的凶悍了。”沈藏鋒哈哈大笑,道,“這是在逼為夫自己動手拿好處嗎?”

說著,手腳就不老實起來了。

衛長嬴連嗔帶捶——兩人正自拉拉扯扯,外間朱弦清咳了一聲——衛長嬴忙低聲道:“別鬧,怕是有人來了。”

就推開沈藏鋒,理了理衣襟,才揚聲問:“什麽事?”

朱弦隔著門稟告道:“少夫人、公子,季園那邊的齊管家陪著曹小姑娘求見。”季園就是端木芯淼買下來給季固頤養的那座宅院。

“曹家堡那少堡主?”衛長嬴大奇,“那小女孩子——她過來做什麽?”

朱弦道:“好像是送東西來的,今兒個曹家堡那邊送過東西來。”

之前端木芯淼離開西涼時,把季固祖孫三人托付給了衛長嬴代為照顧。自從端木芯淼離開後,衛長嬴隔上兩三日,總要把齊山叫回明沛堂來問上一問。因為這個人選是黃氏安排的,衛長嬴又接觸過好幾回,對這個總管也算比較了解了。

齊山此人還是比較穩重的,不是曹丫說什麽就是什麽的人。而且據衛長嬴觀察,齊山對季固祖孫、尤其是性情偏野的曹丫不是很喜歡,隻不過他很好的隱藏了這一點,並未因為自己這種不喜,怠慢了季固祖孫。

此刻聽說是他陪著曹丫過來的,衛長嬴就想莫非還有其他事?曹家堡又不是什麽物產豐饒的地方,那地兒送的土產能有什麽稀奇的?曹丫若隻為這點小事想親自跑一趟,齊山也會勸說她打發下人送過來的。

再說曹丫那小姑娘也未必會這樣……衛長嬴記得之前一直以為這小姑娘性情沉默,結果私下聽了齊山的稟告才知道是看走了眼——據說這曹丫跟著外祖父住進季園沒三天,就把整個季園裏所有能爬的樹都爬了個遍,上頭的鳥窩都叫她摸了個清潔溜溜……

要不是齊山攔得快,她還打算把荷花池裏的錦鯉都撈起來煮了吃……

這小姑娘要麽是怯場又怕見生人,要麽就是在曹家堡裏學得措辭粗野,長輩怕她衝撞了貴人,叮囑她不要在沈家人跟前多說話。

衛長嬴想了想,決定親自出去一見,看看曹丫到底有什麽事兒。

沈藏鋒先前也聽她說過曹家堡的事情,此刻正好空閑,聞言就笑道:“既然是個四五歲的小姑娘,那我陪你一起出去看看,你總不會呷醋罷?”

“說的好像我心胸很狹窄一樣。”衛長嬴在他手臂上擰了一把,恨恨的道,“你想招惹花花草草,我幾時攔阻過你了?”

沈藏鋒摸著下巴,笑:“這個當然了,嬴兒最大方不過,便是普天下的婦人都嫉妒成性,嬴兒也一定是最賢德最大度的那一個!之前磨尖了的簪子恰恰抵住為夫的後心,那決計不是嬴兒嫉妒,都是因為湊巧!嬴兒平常動不動就說要揍為夫,那也不是嫉妒,都是嬌嗔……是不是?”

衛長嬴嘴角一勾,隨即又努力板起臉來,道:“你說的很對!算你還有幾分良心!”

“為夫倒覺著為夫成婚以來,這良心全被丟光了……”沈藏鋒喃喃的道。

見妻子立刻惡狠狠的瞪了過來,沈藏鋒忙笑容滿麵的道,“不是說好了一起去看看那四五歲的小堡主麽?算著年紀跟咱們侄女們仿佛,若是個知禮的,不如常接到這裏來玩耍,咱們院子裏也熱鬧些……”

……兩人各自換了見外客的袍服,到得堂上,曹丫跟前的一碟子點心已經快見底了——看著她吃得滿嘴沾粉、滿地碎屑,還把袖子高高挽起的模樣,衛長嬴皺眉看了眼左右使女,目含不滿:曹丫生長鄉野,沒個好吃相是常理,隻是……這許多人木頭也似的侍立在旁,就沒個人上來服侍她用點心,好叫這堂上好看點嗎?

就算看不起曹丫,大家之仆,場麵上好歹知道分寸——既然曹丫被引進這堂上,那就是明沛堂的客人。衛長嬴沒趕她出去,不管她是庶民還是士族,下仆都該依禮相待,這才是大家之仆應有的做派……衛長嬴暗暗把這會堂上的下仆記了下來,決定回頭好生敲打一番。

沈藏鋒倒是不以為意,低笑著對妻子道:“這小姑娘膽子不小。”

曹丫明明已經看到他們進來了,卻還是把嘴裏的點心吃完、又喝了口水,才從席上跳下來,對已經快走到堂上的兩人行了個禮,脆聲道:“曹丫見過三公子、三少夫人!”

整個過程裏,她神態自然,沒有半點兒惶恐與膽怯——衛長嬴更加堅定的認為之前見她時她一直不開口,一準是被長輩叮囑了的。這小姑娘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會怯場的人嘛!

“不必多禮了。”衛長嬴瞥了眼不遠處的飛雨,不冷不熱的嗬斥,“還不快點替曹小姑娘收拾一下?你們忤在這兒都是擺設麽!”

飛雨正乖巧的站著,聞言一驚,慌忙走過去,拿著帕子替曹丫擦拭。

……若是大家子裏出來的女孩子,比如說沈舒景或沈舒柔在這裏呢,一準會替使女敷衍兩句,好叫衛長嬴這個做主人的下台。

但衛長嬴肯定不能這麽指望曹丫,再加上季家血脈一貫以來的刻薄言辭,衛長嬴嗬斥了飛雨之後,趕快道:“曹小姑娘今兒個怎的親自過來了?令外祖父這兩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