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長嬴

第八十九章 惡心的人

“聽說你要見了我才肯說真話。”衛長嬴把茶碗放在手邊的梅花式檀木幾上,淺笑著道,“如今人你已見到,要說什麽就說吧。”

已經梳洗過了的賴琴娘望上去神情委頓,與其說一踏進西涼城就被押入女囚對她造成了極大的打擊,倒不如說素來喜愛潔淨的她被囚牢裏汙穢肮髒的環境嚇得不輕。此刻跟著木春眠入內,低眉順眼的半點看不出來之前打聽到的桀驁不馴。

看到她這樣衛長嬴就覺得果然一上來先給她一個下馬威是對的,雖然說這女匪跟自己之間身份懸殊,可一介年少女流,能夠在匪幫裏混到僅次於其兄長的二當家的地位,即使有季固與賴大勇的緣故在其中,自身也一定是有膽魄有手腕之人。否則賴大勇跟季固也不可能時時刻刻跟在她身邊,沒點本事哪裏鎮得住那些粗魯剽悍的匪徒?

之前木春眠一個流民聚居的堡主都敢欺瞞自己跟端木芯淼,更不要說這匪幫當家的了。

衛長嬴有了木春眠的教訓,對這賴琴娘哪裏還會客氣?現在看看這一手還真有用——省卻許多試探功夫。

打從心眼裏不想再回到女囚裏的賴琴娘不敢再玩花樣,垂頭喪氣的道:“我隻能告訴你一個人。”

木春眠低聲提醒她措辭客氣些。

衛長嬴倒不在意,反正她也沒指望過一個女匪能多知書達理。聽了這個條件,就打眼看了看陪她們進來的人,見那仆婦微微點頭,表示這兩人都是搜過身、確認沒帶凶器的——對尋常女眷當然不必如此,但這兩位來路都有點不對勁,還要到衛長嬴跟前說話,下仆們自不敢怠慢。

既然沒帶什麽凶器,衛長嬴自恃武藝在身,也就點頭應了。

當下眾人一起退了出去,關了門。

衛長嬴就道:“你如今可以說了。”

賴琴娘之前被木春眠叮囑要表現得盡可能柔順乖巧,不許她抬頭直視堂上。到此刻才有機會看清楚衛長嬴的容貌,神色之間就露出一絲驚訝,目光在衛長嬴麵上轉了兩轉才收回去,嘴角微微一撇。

她向來自恃美貌,在她從前所見之人裏就沒有一個能及得上她的。又聽季固說過以她的才貌即使在帝都那樣的繁華地方也屬於拔尖的了,所以一直以此為傲。本想著衛長嬴雖然出身尊貴,然而論到美貌可未必及得上自己。

為了不引起衛長嬴的嫉妒,賴琴娘進明沛堂之前還特意跟木春眠借了身舊衣裙穿,想著遮掩一下自己的天生麗質,別因為過於美貌叫沈家這位貴婦一見之下就妒火熊熊才好。

不想這會一看,卻發現這端坐堂上的貴婦人美貌比自己雖隻隱隱過了一線,但因為通身綾羅錦繡、滿頭珠翠,淡掃娥眉略點朱唇,望之華色含光儀態萬方,生生就把賴琴娘比得黯然失色。

賴琴娘心下不由自主的一酸,先想:“其實這位夫人的美貌與我隻在伯仲之間,隻是她這樣的人想也知道是自幼養尊處優極盡保養的。單她那身細皮嫩肉,就不是我這樣風裏來雨裏去的草莽之人所能比。更遑論她這一身打扮珠光寶氣彩繡輝煌,就算蒙山幫裏積蓄不少,可要湊得這樣精致齊全想也艱難。”

又想,“早知道她這樣美,我今兒也該好生打扮一番的。先前下獄已經把我銳氣都打掉了,如今又穿得如此寒酸鄙陋,說話都無端的低了聲……這夫人好算計,先拿我下獄給我個下馬威,又用妒名迫得我不敢盛裝而來,一步一步被她壓下,隻能跟著她的意思走。”

她這裏心潮起伏,衛長嬴等了片刻見她不作聲,卻不耐煩了:“怎麽你把人都打發下去了,莫不是想單獨來消遣與我麽?”

“不是的。”賴琴娘一怔,回過了神,慌忙道,“隻是這件事情實在大得很。”

衛長嬴勉強耐住了性.子,淡淡的道:“你隻管說事情,至於是大事還是小事,我自會判斷!”

賴琴娘連受打擊,如今心思潰散,也沒了跟衛長嬴鬥心機的盤算,想到莫彬蔚之前說的,敷衍不過去時就對衛長嬴直言相告,橫豎衛長嬴不可能坐視娘家吃大虧的。

此刻就把心一橫,將事情都說了出來:“蒙山裏有礦。”

“礦?”衛長嬴一怔,下意識道,“什麽礦?難道是……金礦?”她眼波微微一凝,雖然說衛長嬴見慣富貴,等閑的產業都不放在心上,然而她也知道,閥閱數百年積累,固然底蘊豐厚資產難以計數,但要養著數目龐大的族人以及私兵幕僚錦衣玉食,開銷不可謂不大。

否則也不至於會出現遠支族人貧寒如庶人的情形了。

若蒙山之中發現了金礦……無怪衛新詠會遣莫彬蔚從南蒙山一路打到北蒙山!

但賴琴娘卻搖了搖頭,道:“不是金礦,是……玉礦!”

“玉礦?”衛長嬴一眯眼,有道是黃金有價玉無價,雖然說玉石折現不如黃金迅速,可若放在了盛世,可比金礦更有價值。就算是亂世,那也不是什麽輕描淡寫的產業。

她問,“是什麽玉?有多大?”

就見賴琴娘拉起袖子,露出自己指上一黑一白兩枚指環,道:“這是當年公子的舅父在玉礦附近拾到的玉石做的。”

衛長嬴令她近前些,凝神一看,卻見兩種玉石雖然顏色不同,卻均是玉光溫潤,色澤純淨,顯然成色極好。她迅速估了個價,問賴琴娘:“這礦有多大?”

“我也不知道。”賴琴娘放下袖子,抿了抿嘴,道,“隻知道公子的生父與胞姐都是為這個死的。”

“哦?”衛長嬴早先聽沈藏鋒提到過衛新詠與景城侯的結怨與衛積、衛新台有關,隻是具體的內情卻不得而知了。不想衛新詠居然會告訴賴琴娘,因為玉礦,她來了興趣,問道,“是怎麽回事?”

賴琴娘道:“說來話長——這玉礦是公子的親舅父古老丈發現的,二十來年前,古老丈為籌銀錢娶妻,跟人到灌州桃花縣收幾種藥材,欲帶回帝都去轉手售賣。結果古老丈到灌州後不久,不慎遺失了錢袋,雖賴同伴救濟不至於流落街頭,卻沒了回去的盤纏,更遑論收購藥材帶回帝都了。古老丈不甘心乞討而回,索性一咬牙進了山。想趁同伴還在灌州,管他吃住的光景自己采些值錢的藥材。結果進山之後,藥材沒采到什麽特別的,倒是在溪水底下發現了玉石。順著溪水就發現了一個玉礦。”

衛長嬴暗暗感歎:這姓古的忒也好運。就算他為了攢錢,冒險進了比較凶險的地方,但桃花縣這兒土生土長的人進山的也不少,山裏的溪水總不可能比樹還多,這些年下來居然也就這姓古的拾到玉石繼而發現了玉礦的存在,以至於半點風聲都沒露出來過。

就聽賴琴娘繼續道,“隻是古老丈出身寒微,有心獨占此礦,卻又苦無權勢,勉強去開采,恐怕反害己身。思前想後,隻得將在溪中拾到的兩塊玉石藏起,跟同伴借了銀子返回帝都家中,打算與父母親人商議一番。但他回到帝都後,卻發現自己的妹妹、即是公子的生母古夫人已經被知本堂的子弟納為侍妾,且有了身孕。古老丈便是靈機一動,想到了借助衛家之勢。”

“隻是公子的生父衛老爺固然是閥閱子弟,卻因為是庶出,老景城侯當時也去世了,是以可用之人既不多,也沒什麽權勢。”

衛長嬴心想,那衛積是老景城侯晚年的寵姬所出,雖然老景城侯沒寵他寵到了將爵位也傳給他的地步,但想來也是非常維護縱容的。衛積卻也沒因父親的扶持有什麽成就……可見衛積資質遠不如其子衛新詠。

賴琴娘接下去道:“衛老爺亦是無力直接占下玉礦,卻也不敢叫景城侯知曉,免得被景城侯奪去。就籌劃著謀取灌州府的官職,好從長計議。然而因為種種緣故,一直未能成行。反倒是漸漸引起了景城侯的疑心!”

“那是怎麽把我那族姑都牽扯進去的呢?”衛長嬴若有所思的問道。

賴琴娘露出憤恨、厭惡之色,道:“景城侯既起了疑心,他自己忙於朝政,自不可能親自盯著衛老爺。所以他就叮囑了他的次子衛清霄留神著些衛老爺這一房……那衛清霄論起來是公子與小姐的嫡親堂兄——卻是個人麵獸心、禽獸不如的東西!”

聽她這麽一罵,衛長嬴大致猜到衛清霄做了什麽了。

果然賴琴娘厭惡萬分的道,“他盯著衛老爺這一房不幾日,見小姐生得美貌,竟然……當時,公子五歲,小姐才七歲!”

衛長嬴也不禁變了臉色:“這衛清霄居然如此無恥?!”

她隱約聽說過,高門大戶之中許多人有著不可告人的喜好,不可細究,隻因細究之下之齷齪惡心,怕是尋常人聽都聽不得。

喜好幼女就是內中一種……

然而這種喜好,大抵也是采買庶人之女或是賤籍女童玩弄,到底不會把手伸到同為士族之女、更遑論是自己親堂妹的身上!

衛長嬴隻覺得惡心得難以忍受——相比這衛清霄,前太子申尋都算是個好人了!

至少申尋逼.奸致死的衛長娟本也到了出閣的年歲,至少申尋強納的都是妙齡少女而不是幼女!

才七歲的小堂妹,這得多禽獸才能下得了手?

賴琴娘冷笑著道:“我騙夫人你做什麽?這件事情是公子的錐心之痛,公子本來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對人說的!隻是公子曉得夫人你對他不信任,怕夫人你與他為難,使他不能報仇雪恨,這才打發他的小廝虎奴悄悄跑了一趟腿,告訴了我這些事情。讓我可以回答夫人!夫人若是不相信,大可以修書去問公子,隻是夫人請想,這又不是什麽得臉的事情,公子何苦要如此編排自己唯一的姐姐?”

縱然根本沒見衛新台,衛長嬴還是森然道:“這個一會再說……往後若有機會,我必叫這衛清霄不得好死!”這樣齷齪惡心的人,喜好幼女不說,甚至還對年幼的堂妹下手——慢說是血脈疏遠的族叔了,就算是自己的親叔叔,衛長嬴都覺得這種人還是早點死了的好!

賴琴娘不想她會這麽回答,怔了一怔,眼中方才浮上的桀驁褪了些,道:“公子的仇,公子一定是想親自報的。隻是我代公子多謝夫人這份心意了。”

衛長嬴伸手揉了揉額,道:“那麽衛……我那族叔祖是怎麽回事?我聽人說,我那族叔祖與族姑是差不多時候去世的,當時報的是父女一起暴病。”

“小姐被……時,掙紮哭喊,驚動了衛老爺,所以……”賴琴娘冷笑了一聲,道,“景城侯知道之後,為了保住次子的名譽,就讓衛老爺跟小姐暴病了。若非古老丈見勢不妙,趁著景城侯未到之前先行逃走,還在倉促之間留了一封書信在公子那時候時常玩耍的地方。怕是公子一輩子都不能知道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