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八月後,明沛堂上上下下都忙碌起來,為要預備返回帝都。
黃氏尤其的操心:賀氏出了月子,但她與江錚之女江荷月方才兩個月,尚且是受不得顛簸的時候;衛長嬴呢是七個月身孕,胎像穩固,可千裏迢迢的誰也不敢拿她冒險。
是以黃氏把兩駕馬車折騰了再折騰,差不多將合府匠人都請了來,就怕路上把人累著了。饒是如此,黃氏還是不能放心,趁著沒人的時候與衛長嬴商議:“少夫人莫如勸說公子緩上些日子回去?先前出京的時候,夫人不是就交代了說三年之期滿了,公子也不一定立刻就回去的嗎?算算日子,下個月三年期滿,少夫人就是八個月的身子了,年底之前就會生養,索性過了年開了春,再跟公子一起攜著四孫公子回去豈不是很好?”
有季去病跟黃氏在,衛長嬴年初時從迭翠關回西涼城後沒多久就知道了這一次懷的也是個男嗣。其實沈藏鋒跟她已經有了嫡長子,人之常情就是希望兒女雙全,因此私心裏倒更希望這次能夠得一個女兒。
然而上天既然賜了男胎,兩人也一樣期待。不過像黃氏這些人卻是認為沈家如今男孫少而女孫多,衛長嬴若有二子,那可是沈家媳婦裏頭一份的,對於三房的地位有極大幫助。又因為西涼苦寒,許多東西置辦不齊,越發的上心。
“那時候母親這麽說,是因為顧慮局勢對沈家不利,惟恐聖上加以打壓。”衛長嬴搖頭道,“但現在幽燕等地都出現了民變,朝廷忙得焦頭爛額,聖上哪裏還有心思管咱們閥閱?這時候回京,既是三年之前聖上親自許諾的,如今為了平靖國中民變,必然不吝封賞;又可以趁著聖上與朝中注意力都在民變上省卻許多試探功夫。若錯過了這個辰光沒準才要生事呢!你想如今國中民變四起的,現下平亂是頭等大事,夫君哪裏能不回去?”
又說,“縱然夫君能夠遲延些日子回去,但現在才七個月,若按足月出生計,這孩子得到十一月才能落地。我還得坐月子,坐完了月子,如賀姑姑現在這樣,荷月都兩個月了,姑姑不還是不放心帶她上路?”
黃氏歎了口氣,道:“這麽著,公子九月回去,少夫人您跟賀妹妹一家,到明年開春再回去,可好?”
她勸說道,“少夫人、賀妹妹還有荷月,身子都是極好的。少夫人您如今的胎像也極穩固,隻是越是這樣越不能輕忽——怎麽說都是千裏迢迢的,所謂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即使有季神醫跟婢子同行,然而路上哪有在西涼城裏待著穩妥?”
其實對於拖著身孕隨夫返京,衛長嬴自己也非常顧慮。她之前懷沈舒光的時候,可不就是因為大意了,結果請了季去病幫忙保胎,也在榻上足足躺了好幾個月,才不至於小產。由於這個緣故,讓她一直到生產都惴惴難安,幾乎把季去病的話當作了金科玉律來遵行,以作為安心的理由。
如今第二次懷上,回西涼以來始終小心翼翼的養著,生怕一個不慎,害了自己也害了孩子。
此刻聽黃氏建議自己在西涼生產,並等孩子長上幾個月再走,雖然有些失望不能跟丈夫一起返京、以早日見到分別兩年的長子,但仔細盤算了一番,還是歎道:“姑姑這話說的有道理,我回頭與夫君說一聲……讓賀姑姑一家也跟我走吧,荷月太小了。”
黃氏鬆了口氣,又跟她說了幾句話,這才道自己該去賀氏那邊看看了,告退下去。
出了門,到了賀氏住的院子裏,還沒進去,就聽到裏頭江錚的聲音,正得意洋洋的與人炫耀道:“……我那女兒,那眉眼、那肌膚,就是哭起來的聲音,院子裏這些小妮子,哪個及得上?等長大了,必是極出挑的人才!”
就有人笑著打趣:“咱們都知道賀嫂子是個美人,你們的女兒自是不差的,正好我家裏有個小子,倒也齊整,莫如給他們結個親,咱們做個親家可好?”
“那可不成!你家那小子成日裏往外鑽著跑,跟著一群臭小子胡天胡地的,這麽下去,等我女兒嫁過門,豈不是成天見不著夫婿的麵,隻得獨自操持家計?”江錚斷然拒絕,“不成不成!”
眾人都笑:“這年歲的小子可不都是愛玩鬧?開了蒙之後自然要拘束他們讀書了。陳兄之子如今方才四歲,喜歡到處跑那也是……”
說話間見黃氏進來,忙都停了話過來招呼:“黃姑姑過來了?”
黃氏含笑與他們寒暄,打量了一下,都是明沛堂中的侍衛、管事之流,正在院子裏一株粗壯的槐樹下支了桌椅,燙了酒,置了幾碟小菜,一麵享用,一麵胡吹大氣。
這些人皆曉得黃氏與賀氏的關係,知她過來定是為了探望賀氏,所以招呼完了,都識趣的不留她說話。江錚就道:“黃家妹子是來看荷月的嗎?她娘如今在屋子裏看著她呢!”
“恰好得閑,過來看一看。”黃氏笑著進了屋,隔了一扇屏風,衛長嬴特意給按著琉璃窗的北窗下,比懷孕前胖了一圈的賀氏正一邊做針線,一邊看著搖籃裏的江荷月,低低的哼著小曲兒,滿臉的滿足與喜悅。
黃氏掀起簾子進去,賀氏起初還沒發現。黃氏就輕笑了一聲,道:“賀妹妹,怎麽是你一個人在?花萼呢?”
花萼是賀氏生產後,衛長嬴打發過來給賀氏夫婦幫手的使女。
賀氏呀了一聲,止住小曲,把針線往旁邊一放,起身迎接,低聲道:“她家裏有點事情,我就著她回去了。橫豎如今我既起了身,其實也沒什麽要她幫手的地方。”
黃氏知道賀氏管慣了使女們,不是那種被花萼怠慢了還要替她說話的爛好人。所以得了這個回答也不再多問了,隻淡笑著道:“江侍衛在外頭跟人炫耀荷月呢,說得旁人動心,都要跟你們結親家了。”
“那個殺千刀的!他敢!”賀氏一聽,頓時瞪起了眼,罵道,“荷月才多大?就給她找婆家,萬一那一家的小子將來長不大,或者長大了不像樣,豈不是害了荷月!三天不打就骨頭癢的東西!女兒還沒養大,居然就迫不及待的想許人了!”
說著挽起袖子就要出去教訓江錚。
黃氏趕緊哭笑不得的拉住她:“江侍衛也沒答應啊!你這脾氣!”
“這還差不多!”聽說江錚沒答應,賀氏這才鬆了口氣,哼道,“他若是敢答應,回來我不打斷他的腿才怪!”
“江侍衛好歹是少夫人的教習,如今也是你夫婿,你總這麽欺負他,叫他在外頭沒臉,可不是什麽好事!”黃氏苦笑著勸她,“你看你姐夫,事事聽我的,但在外頭,我可是什麽都依著他,給足了他臉麵,這樣回到家裏我要訓他,他也都賠笑聽著——要教訓你好歹也把門關緊了!要不然,傳了出去江侍衛懦弱懼內,你潑辣凶悍,兩個人都沒什麽好名聲!往後荷月大了,跟同伴一起玩耍也是沒臉。”
賀氏哼哼著道:“我如今也隻在院子裏打他了。”
“你呀,盡快把這性.子改一改吧!你想朱磊現在人還在帝都,等咱們回去了,叫他知道你這麽欺負他師父,江侍衛怕不是連徒弟都要看他不起了?”黃氏搖頭道。
賀氏撇嘴:“那小子若敢這麽忘恩負義、欺師滅祖,我這做師娘的須也饒不得他!”
不過她向來聽得進去黃氏的話,嘴硬之後還是軟了語氣,“下回我記著罷。”
黃氏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不指望賀氏這麽一次就會記得以後都要在人前給江錚留足體麵,所以也不再說這個事,道:“你上回擔憂的事情我方才已經跟少夫人說了,少夫人允諾今兒個公子回來後,會跟公子商議。”
“真的?”賀氏一喜,低聲道,“那我們……?”
“少夫人自己要晚些回帝都,你們自然也跟著。”黃氏笑道,“如今你跟江侍衛都不要擔心這路上的問題了。到了明年開春時,荷月也有八個來月了。五孫小姐被大小姐帶到西涼來時也沒滿周呢,不是好好的?更何況荷月比五孫小姐那會可是健壯多了。”
賀氏放心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又去擔心衛長嬴的次子:“那四孫公子?”
“橫豎少夫人要晚點回去,晚了幾個月,再晚些也沒什麽。夫人那麽疼愛孫公子們,必然不會不準的。”黃氏道。
……其實雖然她把這事情辦好了過來告訴賀氏,但最初建議衛長嬴晚回帝都的也不是賀氏,而是江錚。江錚這麽提,自然是因為心疼妻女。賀氏六月裏生下江荷月,七月出了月子,雖然能下地做事了,但九月就長途跋涉,即使是坐著馬車,卻也辛苦。
再加上到九月也才三個月的江荷月,江錚孤身了大半輩子,在徒弟朱磊一番亂點鴛鴦譜之下方才成家。好容易得了個女兒,自然愛憐萬分,不舍得妻女吃苦冒險的。是以他就尋到黃氏商議,希望黃氏能夠在衛長嬴跟前說個情,讓他們一家緩點回京——這麽一說,正見天的琢磨著要怎麽收拾兩駕馬車才能穩妥的黃氏倒是覺得,索性讓衛長嬴也在西涼多待些日子好了。
這會黃氏辦完了事,就過來說上一聲。
賀氏點頭道:“閥主跟夫人膝下男孫少,如今成婚的三房人裏隻有咱們少夫人有二子,等這回回了京,怕是閥主跟夫人嘴都合不攏了。”
“這是好事,不過大房跟二房怕又要眼熱了。”黃氏微笑著道,“等回了京啊,還有得煩。”
“大房跟二房再眼熱,誰叫大公子跟二公子都不如咱們公子能幹呢?”賀氏不以為然,道,“若是大少夫人跟二少夫人想不開,咱們三房卻也不是好惹的。”
賀氏向來好鬥,大房跟二房要找麻煩,她不但不發怵,反而還巴不得——挾沈藏鋒是鐵板釘釘的下任閥主的身份,以及三房有一位二孫公子和一位準四孫公子之勢,哪個房裏敢來招惹,那都是自討沒趣!
黃氏雖然不像賀氏表現的這樣求戰心切,不過也是不懼挑釁的,笑道:“我就是給你提個醒兒,咱們在西涼這邊倒也過了一年清閑日子。等回去後,可沒有這麽清閑的了。”
“黃姐姐你放心罷,回去之後我就給荷月請個乳母,自己仍舊去少夫人跟前伺候,決計誤不了事兒。”賀氏保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