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的後妃還有閑心爭鬥和算計,可見戎人攻城並不順利。
但守城這邊卻也不順利——禦林軍軍紀鬆弛已久,人數雖多,戰力卻差勁得離譜。尤其顧孝德那時候因為出身不夠高貴,壓製不住他們後,另起了玄甲衛,憑借玄甲衛站住了腳。一來有前怨二來精力有限,他對禦林軍中玄甲衛之外的士卒將官就不怎麽理會了。
這不但造成了禦林軍中的士卒不行,連軍官也無知得緊。
後來還是太師牽頭,讓城中貴胄把自己看家護院的私兵、侍衛都匯集起來,打散之後編入禦林軍中。靠著這些私兵跟侍衛平常所受的操練與教導,才勉強壓住陣腳,足可見禦林軍都荒廢成了什麽樣子!
這是城裏,再說幾支勤王之師。
最近的軍隊就是燕州的蘇秀茗與沈藏鋒守燕州的那一部,由兩萬西涼軍並四萬東胡軍混編,論戰力都是大魏如今的精銳。但人數太少了!而且還要守燕州,即使他們十萬分想救援帝都,可根本脫不開身。
除此之外,東胡的大部人馬跟玄甲衛趕過來都需要些日子。
問題是過了預計這兩邊應該趕到的日子卻還不見人影。
玄甲衛這邊倒好猜,多半是氣運不佳,接到消息時已經跟流民鏖戰上了,一時間脫不開身。
但劉家那邊……連太尉被太師私下裏問起時,都不敢保證——按說帝都被圍這麽大的事情,在東胡的大軍不說傾巢出動,至少該立刻調集大部人馬過來勤王了。畢竟劉家現在還是大魏的臣子、這帝都還有眾多劉氏骨血哪!
即使威遠侯與太尉有宿怨,但威遠侯栽培多年的晚輩劉希尋一家子不都還在帝都裏?
可城裏城外水泄不通,戎人日日攻著城,城上將士從來沒有發現有哪個方向的戎人後方出現異常。威遠侯到底存了什麽心思……到這時候了誰能不起疑心呢?
玄甲衛隻有十萬,所帶輜重也就夠幾個月用,還打過一場豁縣,回來時能有多少人多少輜重都不好說。假如沒了威遠侯這邊的救援,那帝都就隻能指望撐到西涼軍長途跋涉過來的。而帝都跟西涼之間千裏迢迢,消息傳遞過去,大軍也不是說出發就能出發的,還得選出主將、選拔士卒、收拾行囊預備糧草……
這還是那邊不拖延的情況下。
要知道明沛堂在沈宣接掌後也是前前後後鬥了十幾年的,現在明沛堂本宗有威望的人全部不在西涼,萬一那邊的族人起點什麽心思……都不好說。
青州軍或許不會出現這種坐視的情況,但青州軍本身就不太脫得開身——澤州到現在都沒打下來。
所以太師一麵下令瞞住勤王之師誤期一事,一麵私下吩咐收集城中食物,進行統一劃分。
後麵這個決定受到許多人的反對:“人心怕會因此而亂。”
實際上這隻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就是黎庶手裏,哪能有多少食物?食物儲備最多的還是高門大戶。是以圍了城他們還能錦衣玉食如故。假如被收集到一起去,即使撥給他們的比黎庶要多,到底不如拿在自己手裏放心與自由。
太師對他們的心態了如指掌,淡淡的道:“如今亂,存糧尚且豐裕,還鎮壓得住!若不加控製,數月後若戎人仍未退去,將何以繼續?這城到底還是要靠人來守的!黎庶手中存糧不足,一旦殆盡,豈肯坐斃?不與他們糧食,必然生亂!還不如以糧換工,讓他們幫著上城去加築工事,閑暇時候跟著私兵們操練,也好給士卒們換把手,也是為了將來預備……難道偌大帝都就靠咱們幾家跟私兵就能成麽?若能成,那就依你們!”
又說端木家會帶頭交出存糧,“連帶孫女積下的藥材也一並交出公用。”
話說到這份上,其他幾家沉默了一陣也都陸續應允了。
畢竟萬一真叫太師說中了,帝都被長久的圍困,現在不省著點糧食,將來可怎麽辦?生於錦繡堆裏的一群人,可受不了人相食那樣的慘烈——自己受得了,也得考慮眾多兒孫。
不過應允歸應允,大頭交出去了,誰家也不可能傻到不留點後手。
但這對於安撫城中人心已經起了很大的作用,看到一車一車的糧食往庫房裏送,一座座的堆積如山,上至宗室下到黎庶都覺得惶恐之中有一份安心。
不過那些都是不管事的,以為看起來那麽多糧食一定可以長久的支撐下去。
會得算賬的人可安心不了,衛長嬴看著桌上減至四菜一湯的飯食,沒動箸,先蹙眉:“即使減到這份上,按照庫房裏堆放的那些存糧,怕也就能供合城用上七個月。七個月之後,若戎人還不退兵……”
“七個月光景,旁的不說,咱們西涼的大軍一準能趕到了。”黃氏寬慰她道,“畢竟五公子跟大孫公子都就在西涼,何況咱們公子也不在帝都啊!戎人既然重重圍困了帝都,哪裏還能把燕州圍困住?咱們公子一定可以突圍去與西涼大軍匯合,屆時還怕戎人敢不退兵嗎?”
衛長嬴心想丈夫即使要跟西涼大軍匯合,那也是西涼大軍趕到這附近才成。否則就憑沈藏鋒手裏那點兒兵力,還是守住燕州城來的安全。但西涼大軍……她是跟丈夫在西涼待過幾年的,哪還不知道那邊那些族人誰家沒點兒小心思?
就連做了十幾年西涼都尉的沈由甲亦然。
沈藏機跟沈舒明一則年輕二則被寵慣了,本身才幹不足,去西涼又沒多少日子,更沒經曆過戰事,在那裏根本沒什麽威信與根基。之前受人尊敬也不過是因為父兄的緣故罷了。
假如那些叔公伯叔們起了異心,聯合起來坑本宗一把……
如果不是考慮到這種可能,公公沈宣又怎麽可能同意太師的要求呢?這次沈家拿出來的糧食是最多的,因為之前為了那六萬西涼軍的到來,怕朝廷拖延不給糧草,沈家早就籌集了一批糧草預備著了。
雖然這批糧草大部分放在了城外莊園,但城內大宅和幾處別院裏也裝滿了。
這些可都是沈家自己拿銀錢買的。
若對西涼大軍有信心,沈宣根本不會理會太師的要求。
現在沈家最大的指望就是沈藏鋒不至於也被困死在燕州。這樣即使沈藏機與沈舒明無法勸說西涼大軍動身,沈藏鋒還可以親自趕去西涼。憑他在西涼軍中的威望,以及本宗一貫以來的正統地位,才有可能壓住那些有異心的族人、帶大軍來救援。
當然這一來一去辰光就長了——還沒算上沈藏鋒從燕州如何脫身。
沈宣就是考慮到這個所以才會把七成存糧交出去,以求帝都多撐些日子,撐到這個兒子來救。
衛長嬴想著這兩日來聽到的各樣亂七八糟的消息,隻覺得心裏沉甸甸的。
而她用過飯,哄了會兩個兒子,卻聽下人稟告,說露珠又來了。
“叫她進來吧。”衛長嬴知道露珠所來為了什麽緣故,果然召見她後,露珠哭哭啼啼的請求回來重新為婢——身契她都從年苼薬那裏要來了。
原因麽露珠說是一來年苼薬早就把她忘記到腦後了,二來她現在在年家後院很受欺負,就連衛長嬴讓倪薇漪每個月送過去的幫補之物也不時被人偷盜搶奪……所以現在她覺得還是回來伺候衛長嬴的好。
衛長嬴對於當年把正值年少美貌的露珠送給明知道會喜新厭舊的年苼薬存著一份愧疚,此刻聽了這請求,歎了口氣也就允了,道:“回頭讓黃姑姑給你安排差事,你先去後頭尋個地方住下來吧。”
露珠喜不自勝,趕忙給她用力磕了個頭才走。
對於衛長嬴來說這隻是一件小事,但沒想到的是接下來幾天,她其他在鋪子、客棧之類產業的陪嫁、沈家有些臉麵的家生子,都紛紛找著理由想進內宅伺候。
“如今城裏各家限了口糧,但這會還沒到不給人吃飽的地步罷?”衛長嬴命人打聽了下緣故之後,皺眉對黃氏道,“他們這是什麽意思?難為黎庶還沒亂起來,他們倒是先亂了嗎?”
黃氏歎道:“眼下,是沒有什麽。但市中有謠言說是太師之所以會下令收集各家存糧,統一發配。就是因為這次帝都之圍並非像夫人先前說的那樣,會很快被解除,而是不知道要被圍到什麽時候!但城中存糧總是有限的……如今還發給黎庶,一旦到了存糧將盡的時候,那肯定是先顧著宗室跟咱們這些高門大戶了。所以他們現在就求著進府伺候,以圖到時近水樓台先得月。”
頓了一頓,黃氏又道,“可能露珠就是這個想法,所以才會去向年苼薬要了身契,回金桐院來的。”
衛長嬴沉默了片刻,道:“戎人究竟是外族,圍城這麽久,我大魏子民也不是死人,怎麽可能放任他們一直在我大魏的土地上撒野?這謠言都是胡說八道。”
黃氏問:“那這些人?”
“人雲亦雲,糊塗!”衛長嬴轉了轉腕上鐲子,沉聲道,“把我剛才的話轉告他們,讓他們都安分點!怎麽說也是咱們家的下仆,外頭多少黎庶都望著他們呢!如今城中一切都還好好兒的,他們這是鬧什麽事?露珠那是特例……再這麽折騰,若是因此引起外頭人心浮動,父親怪罪下來,別想我替他們說半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