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嬴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不要為這點事情去讓丈夫操心,便打發人去盯著沈斂昆,他一出沈斂實的房門就將其叫到跟前,盤問緣故。
沈斂昆很是詫異她居然到現在還什麽都不知道:“三哥沒有告訴嫂子嗎?”
“你三哥如今忙得昏天地暗,事情都揀三言兩語就說完了。就是提過也是一句話而已,你也知道我才來時掛心著燮兒還有二哥的身體,想是沒留意。”衛長嬴道,“還是六弟來告訴我吧。”
沈斂昆歎了口氣:“突圍的時候,二嫂想讓二哥帶柔兒走。但二哥要帶熠兒,道是沒空照料柔兒,所以,二嫂就把熠兒……殺了!”
衛長嬴臉色一變:“那麽二嫂?”先前沈舒顏被送到西涼去時,她就覺得二房因庶子逐嫡女,似埋了禍患,沒想到竟是應在了這裏、而且結果還這樣悲慘……沈斂實是聽了侍妾一句話就出手毆打發妻的人。那還是毫無證據呢,這次端木燕語居然殺了沈斂實最疼愛的庶子,沈斂實的出手……
“二哥沒想到二嫂會這麽忍心,加上熠兒臨死前還在跟他求救,一時血氣上湧,就拔劍殺了二嫂。”沈斂昆低聲道,“爾後二哥去帶柔兒走,結果柔兒聽說要立刻離開帝都,二嫂卻不跟著走,堅持要去拜別二嫂。二哥當時……自己也正心緒混亂著罷,總之就扯住柔兒帶了她去二嫂跟熠兒身故的屋子,柔兒年紀小又向來性情柔和,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再加上二哥沒有隱瞞她事情經過,一下子就被嚇得瘋瘋顛顛的……二哥隻好一個都不帶了。”
衛長嬴好半晌不能作聲,臉色鐵青了再鐵青,道:“照這麽說,那往後是不能跟二哥提二嫂還有熠兒了?”
“應該是這樣。”沈斂昆無精打采的道,“這次是我疏忽了,顏兒進門前就問過我二嫂他們,奈何我隻敷衍了她幾句,卻忘記叮囑她了。”
“我知道了。”衛長嬴凝神片刻,歎道,“往後關於此事,就照今兒的說法,二哥是為了二嫂他們都沒能突圍出來受了刺激,這會子才聽不得人提二嫂他們吧。”
沈斂昆提醒道:“但之前二哥罵顏兒,是說過都是二嫂害了熠兒、顏兒居然還敢提這樣的話的。看顏兒的樣子已經猜到了什麽。”
“就說二哥傷心透了,話也說得顛三倒四。總而言之不能承認!”衛長嬴皺眉道,“顏兒先養我院子裏,畢竟她如今的年紀,還是需要人照料與教導的。好歹把孝期過了再說罷……六弟你多上一上心,得空好好勸說一下二哥,怎麽說也是親生父女。何況,二房如今可就剩顏兒一個孩子了,他因為二嫂遷怒顏兒,痛的還不是自己骨肉嗎?”
“這個道理我哪裏不知道?”沈斂昆怏怏的道,“但三嫂你也曉得,之前二哥膝下三女一子,熠兒是他好不容易盼來的唯一男嗣,本就重視非常。偏偏二嫂下手那麽狠……我也不是說二哥遷怒顏兒是應該的,隻是這一時半會到底勸不過來。”
衛長嬴歎了口氣:“那就隻能先分開他們了。回頭我會對外說,顏兒趕路辛苦,又傷痛家人,所以需要靜養。就讓她在我這院子裏吧!什麽時候二哥想通了,煩你來說一聲,我再叫她過去探望。”
沈斂昆點頭,道:“都聽嫂子的。”
叔嫂兩人把此事議定,沈斂昆就告辭而去。
到了傍晚的時候,施麗兒打發了個粗使下仆來報,說沈舒顏已經醒了。
衛長嬴知道後,就叫了正習字的長子沈舒光:“光兒跟為娘一起去探望你四姐姐?”
沈舒光字才練到一半,聞言順從的放下紫毫,道:“孩兒遵命。”
看著比從前不知道乖巧聽話了多少的長子,衛長嬴心裏很是難受。以前沈舒光最頑皮不過,就連本性比他文靜的沈舒燮,長大點之後,也被這胞兄帶著一路往胡攪蠻纏上走。
可現在沈舒燮嬌氣依舊,沈舒光卻是一夜之間長大了。
他對父母的順從與功課的認真懂事得叫人心疼。
衛長嬴忍不住就要時常將他帶在身邊。
母子二人到了安置沈舒顏的屋子,就見施麗兒守在一旁,半卷的帳幕下,沈舒顏披散著長發靠在隱囊上。榻沿坐著季伊人,晃蕩著雙腿,微嘟著小嘴,正偏頭與沈舒顏低聲說著話。見衛長嬴與沈舒光來了,她方跳下榻,與沈舒顏、施麗兒一起請安:“見過義母!”
“都不要多禮了。”衛長嬴說著,就給沈舒光介紹,“你顏姐姐你是見過的,這是你季姐姐,為娘在西涼時收下的義女,你卻未曾見過。”
沈舒光便上前與季伊人行禮。
季伊人打量他幾眼,道了一聲弟弟好,就不說什麽了。
衛長嬴這會也無心關照他們多多親近——因為沈舒顏指著門讓下人都出去後,立刻哇的一聲哭了,問衛長嬴:“三嬸,父親他說,是我母親害了抒熠,是這樣的嗎?”
“你父親他是傷心糊塗了,說話顛三倒四的你也相信嗎?”衛長嬴自然不承認,正色道,“你想一想,除了在西涼的你以外,你們二房隻有你父親重傷生還,你父親該有多麽難受?何況你母親疼愛熠兒之名,咱們家誰不曉得?她怎麽可能去害熠兒呢?這都是你父親悲痛過度,說話做事大異平常的緣故。如今他可就你一個孩子了,你不能不體恤著點兒他!”
沈舒顏為人敏感,但年歲小,對衛長嬴又素來信任,此刻見這個三嬸言辭鑿鑿一臉篤定,之前滿心的懷疑就變成了半信半疑,試探著道:“母親真的沒有害抒熠嗎?”
“怎麽可能!”衛長嬴皺眉道,“你還不信三嬸嗎?不然,你何不去問問你六叔?”瞥一眼身後垂手而立的沈舒光,道,“或者你二弟。”
沈舒顏猶豫了一下,道:“先前我問過六叔我母親他們的下落,六叔回答時似乎很敷衍。”
“那是因為他也傷心透了,禁不得人問起來。”衛長嬴立刻道。
“二弟,你離開帝都時,聽說過什麽嗎?”沈舒顏終究心下懷疑,也不管這麽做會不會得罪三嬸,果然向沈舒光詢問起來。
沈舒光搖了搖頭,道:“沒有。”
他這話可是真心話——先前在金桐院裏,他不肯與衛長嬴分別,被衛長嬴按了把昏睡穴,是被朱磊抱到祖父伯叔跟前的。一直到出城時的廝殺聲才把他驚醒,太傅府裏發生沒發生殺子殺妻的慘劇,他哪裏知道?
但沈舒顏卻不曉得這內情,她詢問之後就仔細的觀察著堂弟的神情,見沈舒光神色淡漠,與從前時刻口角含笑、狡黠伶俐的模樣不像,然也不像說了謊話的樣子……自認為是姐姐,又是極聰慧的姐姐,怎麽也不可能被弟弟哄過去。沈舒顏倒是信了七八分,不禁潸然淚下,道:“母親沒有了,姐姐們也沒有了,父親這個樣子,我連近前都不敢了,往後要怎麽辦呢?”
衛長嬴聽她提端木燕語、提沈舒柔與沈抒月,卻不提沈抒熠,心知這侄女對庶弟的不喜仍在,暗想這樣子更加不能叫他們父女到一起,不然沈斂實察覺出來,怕是又要起風波。
她來之前路上已經想好了怎麽分沈舒顏的心,此刻就歎道:“這回咱們家裏遭了這樣的患難……也隻能彼此扶持著過了。你們大姐姐是跟我一起突圍的,到玉竹鎮之前,一直沒敢叫她曉得這些事情。結果一聽說就病倒了,如今就住在你隔壁的隔壁。”
沈舒景溫柔懂事,待人體貼,在同輩之中威望很高。沈舒顏雖然嬌縱任性,卻也一直很服這個大堂姐。此刻聞言,吃驚道:“大姐姐?”
她路上接到消息給祖父祖母還有母親穿起孝來時,西涼軍還沒得到衛長嬴與沈舒景亦生還的消息,所以告訴她沈家還在的人裏自然沒有這三嬸與大姐了,這會聞說沈舒景尚在人間,極是激動:“大姐姐當真還在?”
“自然在的,就是傷心之極,一直昏昏沉沉的病了好幾日。”衛長嬴輕歎,“晌午後,季神醫給她去看了,開了方子。卻也說,這是心病,得有人勸慰得想開了才成。偏如今事兒多,三嬸我也忙不過來……”
“我可以去陪大姐姐啊!”沈舒顏下意識的道。
衛長嬴就是這麽想的,但嘴上還是要質疑幾句,比如說沈舒顏剛剛經受過長途跋涉之類。然而沈舒顏才在父親沈斂實處受到巨大打擊,滿心難受之際,聽說她最信任的同輩大姐在,自然是迫不及待的過去匯合,堅持要搬去沈舒景的屋子,甚至於赤著腳從榻上跳下來表示自己的身體去照顧沈舒景毫無問題雲雲。
衛長嬴見她這樣熱心,就轉為誇獎,勉勵兩句,叫人備下熱水給她和季伊人沐浴更衣——沈舒顏非要拉著季伊人,季伊人這時候也沒有其他同齡人的去處,便應允了——爾後再送她們去沈舒景處。
……母子兩個回去的路上,沈舒光低聲問母親:“二伯母真的殺了三弟嗎?”
“就當沒有這回事吧。”衛長嬴怔了一怔,片刻後,伸手撫了撫長子的頭頂,輕歎著道。
沈舒光喃喃的道:“怪道我醒來就沒見二叔帶著三弟……”
“不要說了。”衛長嬴瞥見不遠處有臨時找來的粗使經過,輕輕捏了把他的手。
沈舒光聽話的住了聲,眼中的陰霾,卻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