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麽一連串的問,沈舒西卻學她堂姐,抿著嘴不作聲了。
不過冷靜了一下,衛長嬴忽然想到:“難道是大姐姐的嫁妝都在帝都燒了,當初動身匆忙,又沒帶什麽東西來西涼。從而擔心西兒往後出閣時的嫁妝,所以平常老是念叨著……西兒在旁聽到了,這才想方設法的攢東西麽?”
她心裏又好氣又好笑,也有些惻隱,看沈舒西的目光就柔和了下來,牽起她的手溫言道:“你還小,這些東西自有長輩來給你操心……何況咱們家之前雖然折了許多好東西在帝都,可你現下才幾歲?算算至少還有十年左右的辰光,還怕到時候沒個金玉滿堂的給你?”
就摸著她的小手叮囑道,“往後不要再這麽做了,還有燮兒也不對!有事求姐姐,怎麽能用許諾好處的法子?這是把你這姐姐當成什麽人了!回頭伯母著他去給你賠罪……”
哪知她這麽一說,沈舒西猛然抬起頭來,急道:“不行啊,西兒就是為了四弟許的好處才幫他的。若不能拿好處,西兒怎麽攢錢呢?”
錢?
衛長嬴怔道:“你……你應該有月錢了罷?”
堂下侍立著的沈舒西的使女被她眼風一掃,忙識趣的出來道:“回三夫人的話,五小姐從去年就開始領月錢了,是大姑夫人給的。一個月二十兩銀子。”
沈家其他小輩的月錢,在十歲之前一律是一個月五兩銀子,按照帝都淪陷前的物價,大概夠尋常的三口之家過上一個月。
這是因為他們大抵身處深宅大院之中,吃穿又全是公中來,十歲前又不怎麽出門,也沒什麽花銷的地方。不過是給他們攢著而已。
到了十歲後,走動多了,才會開始加起來。但一般來說也不會很多,沈藏厲夫婦在時,沈舒明在公中拿的是五十兩銀子一個月,偶爾找到借口另外跟劉氏要一點,祖父祖母跟前討好了還能再弄點……不過沾了賭的話,即使把沈舒光的月錢主意也打上還是不夠的。
如果沈舒明不沾賭,隻是照常跟同伴來往的話,拿五十兩銀子一個月其實也是夠用了。稍微會過點日子的人甚至還能有節餘。
但沈舒明那時候都已經由父蔭領了官身,被長輩正式帶入仕途了。
嬌生慣養在後院的沈舒西,拿著堂姐、堂弟們四倍的月錢,怎麽還要攢錢?
衛長嬴試探著問:“你要攢錢買什麽?伯母給你買好不好?”
“……西兒就是想攢錢。”沈舒西聞言眼睛一亮,但隨即又黯淡下來,搖了搖頭道。
“隻是攢錢?”衛長嬴覺得頭疼了,“為什麽要攢錢呢?你攢了又不花,留在那裏做什麽?”
看著再次低頭不語的侄女,衛長嬴暗自長歎:這個侄女平時不怎麽到跟前來,之前也沒見過她惹事,怎麽一惹就是大麻煩啊?
昨天的事情現在先不提,好在沈舒燮到現在也還好好的……這小小年紀就一心一意貪戀錢財,換成寒門微戶,也就算了。
沒準還會得一句會過日子的話。
可沈舒西是正經的明沛堂嫡出小姐啊!
這樣的身份,不管心裏怎麽喜歡錢,這表麵上總歸是要端出大家閨秀的氣派來、方不墮了沈家家聲,對她自己前程也有好處!
而沈舒西呢?
連堂弟的好處都收不說,甚至當眾就擺出一副惟恐往後不能夠用這樣的方法攢錢的架勢……衛長嬴覺得大姑子沈藏珠當年既然能夠嫁給蘇魚羨,按說是不可能教出這樣眼皮子淺的晚輩來的罷?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強打精神追問:“你怎麽不說話了?莫不是喜歡瓔珞圈和暖玉墜子,而不是攢錢?喜歡首飾跟喜歡攢錢那是兩回事,想是你年紀小說差了罷?”
這話既是試探也是給沈舒西圓場——小女孩子嘛,被精致的首飾吸引,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哪怕沈舒西還沒出孝,但她也沒戴啊!喜愛釵環同愛財是兩回事,至少前者聽起來不那麽庸俗……
結果沈舒西仍舊低著頭,卻堅決的道:“回伯母的話,不是的。西兒之所以會收下這兩件東西,是因為曉得它們拿去賣了,可以換回好些銀錢!”
“……”衛長嬴伸指托起她的下巴,眯著眼問,“那麽你換回銀錢了打算怎麽辦?難道你就是喜歡看一堆銀子麽?”
沈舒西猶豫了一下,居然當真點了點頭!
衛長嬴一看她那遲疑的神色就曉得是在說謊,奈何這小家夥雖然不擅長說謊,口風卻出奇的緊。接下來任憑她左問右問,始終不肯說出緣故。
後來衛長嬴想法子詐了她一詐,眼看沈舒西就要上當了,不意站牆邊的沈舒顏卻插出來提醒妹妹,沈舒西頓時醒悟,重新閉上嘴,擺出一副“你打死我都不說話”了的架勢。
“給我把她拖下去,帶到偏屋裏去站!”衛長嬴氣得吩咐左右。
打發了搗亂的沈舒顏,沈舒西這兒卻已經咬死了不回答的計策。衛長嬴轉而盤問伺候她的人,然而這些人也全部是一頭霧水。
思來想去沒奈何,衛長嬴隻好派人看住她,自己趕去偏屋追問沈舒顏。結果她才問,沈舒顏就神色肅然的道:“我答應過西兒不說的,三嬸就算讓我一直站這裏,我也不說!”
“你還真是個好姐姐?”衛長嬴瞪著她,“你這麽大該有點分寸了!”
沈舒顏聽出她話語裏對昨天之事的諷刺,心虛的縮了縮腦袋,又嘟起嘴:“反正我不說!”
磨了她半天,她還真忍耐得住不肯開口。
衛長嬴不知道她們隱瞞的緣故到底是大事還是小事,萬一是小事,打了她又太過分了。而且她知道沈舒顏從前跟她父母賭氣,那是說絕食就絕食的,眼下年關將近,各樣事情忙都忙不過來,別這侄女一個想不開,再來一次……衛長嬴可沒那閑心給自己惹這樣的麻煩。
所以到底是铩羽而歸。
回到正堂後,衛長嬴吩咐備轎。
沈舒西還以為她有事要出門,明顯的鬆了口氣。
不想軟轎來到院子門口,衛長嬴卻一牽她手,道:“你跟我一起去見你大姑姑!”
女孩子自己不肯說,她左右的人也不曉得緣故。那隻能去找撫養她的沈藏珠了。
果然沈舒西一聽說去找沈藏珠,頓時就急了:“三伯母您不要去找大姑姑好不好?西兒知道錯了,您若是還不高興,您盡管打西兒!西兒一定不告訴大姑姑!”
衛長嬴不理她,強行抱著她上了轎——沈舒西拚命掙紮,隻是她這麽丁點的孩子哪裏反抗得了衛長嬴?
見自己掙紮無果,沈舒西就開始哭了。
一邊哭,一邊求衛長嬴不要去找沈藏珠,嘟囔著說什麽沈藏珠平常已經很傷心了之類。衛長嬴冷著臉聽著,心想:“這孩子很心疼大姐姐,倒是很有孝心。隻是既然如此,她更加不該去幫燮兒跑雪地上玩耍,這不是給大姐姐惹麻煩麽?還有要燮兒的瓔珞圈與暖玉墜子——”
說起來不是沈舒西自己招了這瓔珞圈跟暖玉墜子,衛長嬴到這會都還沒發現兒子身上少了這兩樣東西。
一來昨天沈舒燮被接走時她不知道,也沒親眼看到兒子當時的裝扮;二來沈舒燮回來之後,他跟陪他去六房的下人全部怕被衛長嬴懲罰,衛長嬴自己呢又惦記著兒子的身體,雙方都沒去關心兩件飾物。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這兩件飾物不重要——因為它們可不是沈家的東西,而是衛長嬴的陪嫁,是衛長嬴自己小時候用過的,不說價值,意義就很不一樣。
此刻衛長嬴強迫侄女跟自己一同去見沈藏珠,既是想把事情弄個清楚,也是想委婉的把東西拿回來,哪怕是用更好的換。
就在沈舒西這一路哀求一路哭泣裏,軟轎很熱鬧的停到了沈藏珠住的院子外。
本來沈藏珠就一直在望著侄女歸來,聽到哭聲當下就跑出來迎著了。正心肝兒肉的喊著沈舒西,甜言蜜語的預備安慰侄女,不想衛長嬴夾腳跟出來,袖子上還分明有被沈舒西哭濕了的痕跡。
見這情形,沈藏珠就是一愣。
但她很快明白過來,感激的道:“三弟妹事務繁忙,何必還要親自送西兒過來?讓她左右的人陪她回來就是了。”
“大姐姐,有件事兒怕是得您來問才成了。”衛長嬴去牽沈舒西,可沈舒西卻哭著讓開了她的手,小跑兩步,一把撲進沈藏珠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沈藏珠心疼得忙不迭的拿帕子給她擦拭,低聲哄著,心裏就想衛長嬴到底怎麽了沈舒西了,怎麽這孩子向來不愛哭的,這會哭成這樣?又想沈舒西都這樣了,衛長嬴還過來不依不饒——她想問什麽?
但還是把兩人帶進屋,到了堂上,揮退閑人,抱著被一路哄進來後、此刻已經轉為小聲啜泣的沈舒西問道:“三弟妹說的是什麽事?”
衛長嬴三言兩語講了經過,沈藏珠也不禁呆住!
“我從來沒在西兒跟前說過家計之類的話——這是哪個混帳東西胡亂教壞小姐的?!”沈藏珠氣得臉色鐵青!她父親跟兄弟都死了,唯一留下來的血脈就是沈舒西,雖然遺憾不是男嗣,可到底比沒有好。
這兩年沈舒西更是完全成了沈藏珠活下去的支柱——現在卻發現這侄女似乎被人教歪了,她哪能不生氣?簡直都要氣瘋了!
下人們還是頭一次見到向來嫻雅的大姑夫人發這麽大的火,目光掃下來簡直是欲要擇人而噬,嚇得全部俯伏在地拚命磕頭喊冤!
“怎麽大姐姐也不知道?”衛長嬴看那些下人不似作偽,其實按說也不該有這樣蠢的下人,沈藏珠這兩年留給下人的印象興許是和藹可親。但沈藏鋒也好,自己也罷,這兩年為了立威也是因為爭鬥,殺的下人可不是一個兩個。
衛長嬴正覺得事情沒頭緒時,沒想到沈舒西卻招了——她哭得滿麵是淚的道:“大姑姑,是我自己想攢錢的。”
沒等兩個長輩追問緣故,她已經繼續道,“因為我聽人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又說錢若是多得不可勝數,這天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我……我想攢很多很多錢,把父親母親、還有弟弟都買回來!”
沈藏珠與衛長嬴驀然怔住,堂下下人察覺異樣,忙也噤了聲。
片刻死寂後,沈藏珠用力擁侄女入懷,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