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三春柳枝柔美無限的拂在水池上,鶯鶯燕燕的呢喃,吵得庭中一片旖旎。
端木芯淼上穿淺紫底繡折枝曼荼羅花的窄袖交領上襦,係水色羅裙,腰束彩絛,斜靠在軟榻上,捧著信,邊看邊冷笑:“千裏迢迢的事情居然也能扯到我身上?!”
“真不是你?”著一襲絳色深衣,跪坐在不遠處悉心煮茶的端木微淼有些詫異的抬起頭,問。
“大姐您這話說的,我會做這麽不智之事麽?早先祖父在的時候,我胡鬧些,祖父為了端木家的臉麵也不會讓外人把我怎麽樣的。可現在咱們家凋敝成這樣,還要去對沈家人下殺手,這豈非自取滅亡之道?”端木芯淼放下信,坐起身,嗔道。
她雖然胡鬧卻也不會沒事找死啊!
端木微淼這時候已經有點年歲了,因為早年喪夫,心中愁苦,雙鬢早已生出華發。但作為端木家一度當未來皇後栽培出來的人,她氣度仍舊非常的雍容華貴,絲毫不因景遇不堪而有落魄相。
她一麵手勢輕盈的擺弄著茶具,一麵微笑著道:“我之前提過幾次顏兒,以為你偷偷去辦了這事呢。”
“有衛長嬴在,您根本不用替燕語堂姐的女兒操心!她不是會因父母虧待了子女的人,再說這種能夠增加賢名的事情她樂得多吩咐幾句下人就能得到。”衛長嬴猜測端木芯淼從前不關心端木燕語,即使對沈舒顏上心也一定是這兩年家裏人少之後想起來的,卻不知道端木芯淼其實現在也不關心沈舒顏。
真正惦記沈舒顏身上那一半端木家血脈的人是端木微淼——而端木芯淼雖然敬重這個姐姐,卻也不是事事都肯依從的,姐妹兩個偶爾也會有點小爭執。
比如說現在端木微淼就歎息:“那位衛夫人膝下有二子,又還要管著明沛堂上下。如今沈藏鋒人不在西涼,衛夫人少不得還要協助小叔子看著點兒族人!又能有多少心思放在顏兒身上呢?”
“就算是衛長嬴的親生子女,那也不可能叫她日日親自看在跟前,總歸還是乳母跟下人時常陪伴的。”端木芯淼不以為然道,“再說即使被冷落,難道就長不成了嗎?我當年還不是這樣過來的。也沒見我如今比旁人差了多少去罷?”
她不提自己當年還好,一提,端木微淼又覺得心酸了:“那時候也是我這個做姐姐的無用,護你不住,竟叫你吃了那麽多苦頭而不自知!”
端木芯淼心中長歎——這都多少年過去了,她也就是這麽一說,心裏早就無所謂了。但端木微淼就是忘記不了,懊悔自己多嘴的端木芯淼隻能強打精神安撫道:“大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唉……沈家居然真的很懷疑我謀害沈斂實?因為那李嬤嬤房裏搜查出來的藥,全是我親手調的?這是怎麽回事?!”
果然端木微淼聽到這話顧不得傷心了,慌忙問:“怎麽會這樣?!這是誰這麽狠毒,要這麽汙蔑你?!”
“這裏頭說的那兩種藥,我早年做過好些,想是有一些被人故意留下,這時候拿出來汙蔑我的。”端木芯淼見已經轉移了姐姐的注意,就懶得多說了,起身道,“隻是這藥已經被證實是我調的,我得去想想要怎麽同沈家解釋。”
“我陪你去書房?”端木微淼丟下已經開始翻滾的銅爐,道。
“不用了,大姐您難得有今兒的興致,這水又是去年好容易收集來的梅花雪水,您可不要浪費了。”端木芯淼隨口道。
撇下端木微淼,端木芯淼回到書房,卻沒了在姐姐跟前的閑散,而是緊緊蹙起眉,自語道:“莫名其妙的就被拖下水了!若不是衛長嬴對我還有幾分了解,這千裏迢迢的解釋都不好解釋!唉,說來也怪自己當年為了攢錢換翡翠,太不講體麵了點!什麽藥都做……那一瓶春藥跟一瓶毒藥,都是早年我做的最多、私下賣得最好的。又因為買這些藥的人都不願意被知曉,我為了財路,都是讓人轉彎抹角的約在黑燈瞎火的地方交易,往往去收銀錢的人連對方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現下要怎麽查?”
她想了一會又覺得自己真是被姐姐繞糊塗了,“查出真凶那是沈家的事兒,我管那麽多幹嘛?隻要證明不是我幹的不就是了?衛長嬴既然寫信來問,那就說明她心裏還是相信我是無辜的更多些,否則這麽遠的路,何必跟我這麽羅嗦?沈家如今要我們姐妹死,那還不是輕描淡寫的事兒?”
端木芯淼斟酌了下措辭,研好了墨,正要拿筆,書房的門卻被叩響了。
她皺眉問:“什麽事?”
“鄧公子攜妹前來求醫。”下人在門外揚聲稟告道,“王太後已請了他們在前堂奉茶——鄧夫人情況不是太好,王太後說若是小姐這兒不急,還請盡快過去看看!”
端木芯淼自語了一句:“這彎彎,求醫的次數也太多了吧?難道她真的三天兩頭的摔倒麽?”
不過鄧家的閑事她不想多管,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裙,見今日身上一套衣裙是簇新的,可以穿出去見客,就直接出了門。
到了正堂,端木微淼正陪著鄧宗麒與鄧彎彎說話。
見到她來,鄧家兄妹忙一起起身相迎。
鄧宗麒恭敬的道:“有勞八小姐了!”
“何必這樣客氣?”端木芯淼不在意的擺了擺手,讓他們落座,看向鄧彎彎,不禁眉頭微皺。
這時候帝都已經是仲春,大抵都穿上單衣了。但鄧彎彎卻還穿著嚴嚴實實的夾衣,她臉色很是蒼白,不時輕聲咳嗽。
“前兩日不是還好好兒的嗎?怎麽才幾天就弄成這個弱柳扶風的模樣兒了?”端木芯淼從前跟鄧彎彎打過架,不過那也是有緣故的,這兩年因為她們那一輩的帝都貴女銳減,來往多了倒也不記仇了。此刻這麽直白的說話,卻是因為兩邊相熟。
鄧彎彎聞言也不生氣,苦笑著道:“一點點風寒而已,我說在家裏睡兩日,喝點你以前開的方子也就是了。偏偏哥哥知道,非要我來找你。”
“來找我也沒什麽不好,我們姐妹正寂寞呢,你要不急,抓完藥後,留下來咱們說說話。”端木芯淼看出來她雖然在笑,興致卻不高,也不刺她了,走到她身旁坐了下來,為她把脈。
鄧彎彎一邊伸出手來一邊輕笑:“怕是沒有功夫,家裏還有點事兒呢!”
“就知道你沒良心,用完了就不要我了。”端木芯淼嗔道。
“哪裏敢呢?這不,現下還求著你?”
她們兩個輕鬆的打趣卻沒能感染鄧宗麒,鄧宗麒雙眉緊皺,幾乎是一眨不眨的盯著端木芯淼的臉色,似有重憂。
端木芯淼把著脈,眼中忽然浮現出訝色,正要說什麽,卻察覺自己的腳被鄧彎彎踩了一下。她沉吟了下,到底住了口,輕描淡寫的道:“哦,隻是風寒而已,上次喝的方子略改幾味就好。”
鄧宗麒狐疑的問:“僅僅是風寒?那為什麽舍妹跟前的人會說,舍妹這兩日一直頭暈不已?甚至到了臥榻不起的地步?”
“還有這樣的事情?”端木芯淼驚訝的看了眼鄧彎彎,道,“你這身子骨兒……也太孱弱了吧?得好好補一補!”
鄧彎彎背著兄長遞了個感激的眼色,輕聲道:“我啊就是不怎麽吃得下。”
“所以才要補。”端木芯淼叫人拿了文房四寶上來,邊寫藥方邊道,“你要是胃口大開,反而不怎麽要吃藥了。是藥三分毒,你還是讓自己胃口好一點的好。”
“吃不下,怎麽個好胃口法呢?”鄧彎彎輕笑了一聲,“先把風寒治好吧,這調養身體的事情,我看總是得慢慢來的。”
端木微淼在上首不讚成道:“話可不能這麽說……如今這兒沒外人,我說句實話:鄧夫人您這成親幾年來始終膝下空虛,怕是這身子太弱的緣故。您還年輕,還是盡量放開了心思,調養好身子骨兒,生個一子半女的好。不然年歲長了,想再要個親生子女隻會難上加難。”
這話說得鄧彎彎眉一皺,隨即輕笑著道:“王太後好意,我心領了,實在是早年出帝都那次傷了元氣……不過想來有芯淼的妙手,總歸能好的。”
端木微淼聽出這話分明就是在敷衍,心頭有些奇怪……看向妹妹,卻見端木芯淼沒有看自己,而是微笑著道:“好啦,藥方好了……你真不留下來?我叫人給你現在就抓了藥去熬,你喝完藥再吃個便飯再走嘛?”
“家裏還有事情脫不開身。”鄧彎彎歉意道,“真的不成……下次我再來賠罪?”
端木芯淼見狀也不再堅持,抿了抿嘴,讓人收拾文房四寶下去,再跟鄧家兄妹客套一番,等下人抓好了藥拿上來,鄧宗麒付了醫資,兄妹兩個也就告辭了。
“我繼續去寫信。”端木芯淼目送他們出了門,就對端木微淼道。
端木微淼本來想跟她談談鄧彎彎,見狀就改變了主意:“你去吧!”
端木芯淼回到書房——她早年因為沒有一個可信的心腹,甚至好幾年不用使女,養成習慣後,這書房伺候的人都是在外麵守著等吩咐,不進去的。
所以端木芯淼一進門,轉過屏風,看到自己書案前端坐的男子,差點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