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升平的話帶到帝都,霍照玉等人個個氣得死去活來,隻是商量下來,到底不敢博這場命——要他們自己倒也敢拚這一把,總不能被個婦人嚇倒了吧?
問題是衛長嬴直截了當提到了雲霞霍,顯然敢不依她,盛怒之下的她會不顧一切的對整個霍氏下手。即使沈藏鋒死了,沈家肯定大不如前,說是分崩離析也不無可能。但要把雲霞霍氏從天下名門中除名,在有理由的情況下還真不是辦不到!
出於這個緣故,霍照玉隻能按捺住怒火,應允盧升平,立刻派人去追回沈藏鋒,同時表示願意將之前出這個餿主意的人——他的一個族弟叫霍浩的交出來。
隻是為了霍家的名譽當然不能說他在前線主帥浴血奮戰,頂著厲疫擋住戎人時,拿了主帥家眷威脅主帥去送死……所以胡亂扣了個理由,又請求不要千刀萬剮死得那麽不體麵……
盧升平請示衛長嬴,衛長嬴卻是不肯,在盧升平派到池城的使者跟前冷笑連連的道:“不要臉的事情做得出來卻不肯承認!這天下哪有這麽好的事情!告訴盧升平,我之前說的,這個霍浩得千刀萬剮,那就是千刀萬剮,少一刀都不行!”
霍照玉被逼無奈,思來想去去托了顧夕年,趕到池城求見衛長嬴以說情。
隻是衛長嬴既將顧夕年看作了霍照玉同夥,也懶得見他,隻叫黃氏出去打發顧夕年:“當年您的救助之恩,我家王後謹記在心!但如今涉及我沈氏一族興衰,王後不敢因私廢公。還請顧二老爺回去罷,要不然,咱們王後也隻能把命還給您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顧夕年也沒話可答,連聲說著不敢,留下拜禮悻悻而去。
這樣霍照玉被逼到極點,居然還真想了個辦法出來——他先是宣布族弟霍浩失蹤,派人大張旗鼓的找尋。然後,過了幾日,在一處偏僻的地方,順理成章的發現了被“賊人”所綁,千刀萬剮了的族弟!
“這霍照玉還真是足智多謀!”黃氏親手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羊乳給衛長嬴,冷笑著道,“這樣既應了王後您的要求,又保全了他霍家體麵的法子,他也想了出來!”
憐菊則在旁道:“可見他還是怕王後,王後說了千刀萬剮,他不敢不依!”
“他不敢不依嗎?”衛長嬴冷笑著道,“我看他是自作聰明!”
憐菊詫異道:“王後為何如此說?”就想著難道霍照玉這一手雖然把衛長嬴敷衍過去了,卻叫衛長嬴因此生惱?不過霍浩到底是士族子弟,霍家即使門第不如沈家,總也是要臉麵的。霍照玉讓到這一步,已經是非常的忍辱了。
哪怕沈藏鋒在這裏,在這件要求上大約也會算他過了。
衛長嬴看了她一眼,道:“我說的是把之前拿我們母子脅迫夫君的人千刀萬剮,這霍浩不過是霍照玉推出來的替罪羊而已!他就是被剁成了肉泥,又不是之前那個人,死得再痛苦再不體麵,不過是敷衍!”
憐菊啊了一聲:“不是他?那是誰?!怎會給那人頂罪呢?”
“真是傻子,能叫霍浩頂千刀萬剮之刑的,不是霍照玉,還能是誰?”黃氏歎了口氣,卻向衛長嬴道,“但之前盧將軍隻說帝都有人這麽做,卻沒說是誰……如今閥主還不知道怎麽樣,您還是裝一下這個糊塗罷。左右霍照玉已經拿了族弟出來,跟您服了軟了。他手底下的禁軍是不怎麽樣,然而現下他跟聞伢子沆瀣一氣……盧將軍若非沒有把握壓住他,怎麽會在跟您的稟告時故意隱去他?”
“這個道理我也知道。”衛長嬴以手撫胸,徐徐吐了口氣,眼中冷芒閃爍,道,“隻是夫君現在已經進了瀚海戈壁,不知道盧升平的人能不能追上他……霍照玉在這時候給我服這個軟,可不是什麽好事!其實不論是他還是我,所謂拿厲疫來轄製對方,在此時都不過是說說而已!慢說這樣的孽,其實我們都作不起。就算真的豁出去了,這天寒地凍的,能傳上幾個人?”
黃氏一愣,隨即臉色凝重起來:“您是說……他們會……?”
“先穩住我,再動手幹掉我們!”衛長嬴冷笑著道,“否則我何必把盧升平以及早先封路的士卒全部喊到宛州來,卻讓他放了幾十騎往北麵和南麵去?北麵的是去找埋葬疫病之人的地方;南麵是去鳳州報信……”
說到這裏,她臉色一黯,道,“不過往鳳州的,我隻叮囑他們報平安。這些年來靠娘家靠得夠多了,我委實不敢再叫祖父和祖母操心。好在現在是父親與長風當家,祖父祖母為了曆練他們已經不主動過問事情,想來能夠瞞上一瞞。”
黃氏趕緊提醒:“那一定要瞞住夫人!夫人雖然還在壯年,可是心思較為單純,未必在老夫人跟前瞞得住!”
宋夫人在名門貴婦中其實算是中等水準,總得來說她是夠得上一個合格的貴婦人的要求的。無奈宋老夫人精明細心遠勝常人,宋夫人在婆婆麵前,向來就沒有什麽能夠瞞得過去的——除非宋老夫人願意裝這個糊塗。
倒是衛長風之妻閔氏,雖然出身不算高,然而喜怒不形於色這點倒是非常的可靠。
“信不會直接送到瑞羽堂,會讓朱實轉交過去。”朱實那年跟著季去病去鳳州醫治衛鄭鴻,因為路上服侍季去病有功,年歲也到了,衛長嬴就寫信讓她留在鳳州配人。
作為賀氏的嫡親侄女,又是伺候過衛長嬴的人,宋老夫人親自把她指給了一個外院年輕俊秀的管事,夫婦倒也和樂。他們早幾年前被賞了處當鋪的管事差使,並不住在瑞羽堂裏了,但因著從前的情份以及家生子之間的關係,也能時常進入瑞羽堂中稟告事情。
讓朱實去轉交,她是不會偷看與做手腳的,也能瞞過瑞羽堂裏人的眼目。
黃氏這才鬆了口氣:“家裏的五少夫人很是穩重,想來應該不會叫家裏的老閥主與老夫人操心。”衛煥跟宋老夫人年紀真的是大了,加上這輩子的心事都已經放下,如今除了含飴弄孫之外,就是等著日子了。
這種情況下,不定什麽時候就……所以不到衛家的生死關頭,沒人敢拿事情煩他們。
如今沈家雖然麵臨危機,但終究是沈家——為了沈家叫衛煥與宋老夫人嘔心瀝血這既不合情理也是掃盡沈家麵子。
所以對於衛長嬴派人去瑞羽堂報平安、並請父親與弟弟、弟媳幫助,向祖父祖母還有母親隱瞞真相,黃氏非常的讚成——衛長嬴不派人去透個底兒,萬一被霍照玉這些人鑽了什麽空子,叫衛煥跟宋老夫人他們出點事,哭都來不及!
“那現在咱們是要撤往西涼嗎?”黃氏想了想,問道。
衛長嬴落寞的看了眼窗外,道:“再等幾天吧,等一等夫君的消息。要是真的追不到他,我們……到時候再說吧。”她露出躊躇之色,這躊躇中,又有一份凜冽殺機!
元宵節後不久,仍舊未有沈藏鋒一行的蹤跡。
像是徹底消失在了瀚海戈壁中。
聞伢子果然按捺不住,借口戎人已靠近燕州——雖然他們被之前魏軍的死亡所懾,即使有他們那位大祭祀的賜福啊護身符啊之類的,又牽著季去病認為可以避疫的馬,卻還是不敢進入燕州城。
但打燕州城繞道南下也沒多少路……最可怕的其實還是這時候就要開春了,誰知道戎人會不會再來一次疫病掃蕩?
有了上麵這些理由,各方都默認了雍軍越過京畿,北上迎敵。要趁天寒地凍跳蚤之類的東西無法出來的這段日子,盡可能的重創戎人。
在厲疫的恐嚇下,無論是食不裹腹多年的黎民還是自掃門前雪的士族,都爆發出了極大的熱情與齊心。
在池城的衛長嬴聽著帝都傳到的消息,盡是士庶如何齊心協力的幫助雍軍……心中隻覺蒼茫一片。
她這個時候已經沒心思去想什麽天下大計了,隻要沈藏鋒平安,那些殘軍都死光了、哪怕西涼沈氏都沒有了,她也認了。
可是沈藏鋒始終沒有消息,大雪蒼蒼的瀚海戈壁,與白毛風呼呼刮著的草原,從來都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人與牲畜。
假如往壞的那麵去想,沈藏鋒已經沒了,那她與沈舒光、沈舒燮,甚至連祭拜的地方都不知道在哪。
隨著雍軍的一路北上,與沈藏鋒接連的毫無音訊,衛長嬴已經無法在晚輩跟前掩飾心中的陰霾。
連最天真最頑皮的沈舒燮,也不敢鬧騰她了,每次請安,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去提父親……私下裏,黃氏已經吩咐過,任何人都不許在衛長嬴跟前提到“沈藏鋒、北方、疫病”之類的字眼。
免得給內裏早就心力交瘁,不過強撐著主持大局的衛長嬴再增加壓力。
“有人說人這一輩子多多少少都是要吃苦的,我從前總以為這話不對,我打小就沒吃過苦。”有一天衛長嬴就想到,“在娘家時,長輩愛如珍寶;出閣之後,公婆小姑小叔都不難相處,夫君更是視我如珠……即使妯娌之間有點罅隙,都是小事。原來我是享福在前,愁苦在後嗎?”
她想起大姑子沈藏珠,青春守寡的沈藏珠,眉眼端秀,儀態優雅,通身氣度。可仔細看她的眼,猶如死水,縱然看沈舒西時會泛起微瀾,終究是黯淡而冷清的。
又想起端木芯淼心心念念要保住的那位蔡王太後,王太後許是因為有個兒子,麵上倒常帶出笑來……至少人前是這樣,但她不到三十就蒼白了的鬢發,還有瞳孔深處的絕望……
“難道我也要步她們的後塵嗎?”衛長嬴悵然的想。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樣的勇氣,亦有沒有這個能力,在沈藏鋒離去之後,撐住接下來的局麵,護好了兩人的孩子。
“從前總盼望著有個女兒,去年夫君走後發現沒有身孕,心裏還很遺憾。現在想一想,其實是件好事。光兒與燮兒兩個,我已經沒有把握護好他們,更何況再添一個呢?”
這樣想著,淚不知不覺就掉了下來。
她以為自己知道丈夫對自己來說有多重要的,但現在即將接受這個事實時,才發現沈藏鋒遠比她想象的更重要。
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衛長嬴慢慢的揩去淚水,對憐菊道:“你去請盧將軍來。”她這輩子,出閣前心思花在習武和玩樂上,出閣後花在後宅與子女身上。連丈夫,都因為聚少離多以及丈夫的忠誠沒有費過太大心思。
對於天下大事,對於前院的爭權奪利,說是外行絕不為過。
假如就她一個人,她也懶得多想,要麽傷心上來隨著沈藏鋒去了,要麽回瑞羽堂,學沈藏珠寂寂一生。
但為了沈舒光與沈舒燮,她必須站出來。
“誰不是從不會開始學的呢?難道有人生下來就什麽都會嗎?祖母一直說我聰慧非凡,我從現在開始學,未必來不及。”她這樣想著給自己些勇氣——但憐菊走出院子沒多遠,就瘋了一樣提著裙子跑進來,涕淚橫流,泣不成聲的喊道:“有閥主的消息了!”
“哐啷!”
衛長嬴猛然起身!跟前的小幾及小幾上零零碎碎的東西全部摔下榻去!
“是……什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