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嬴氣憤的把軍報扔到地上:“就這麽議和了?!隻是歸還咱們被他們搶走的東西——那邊拿戰馬補償,還得貼他們銀子?!開什麽玩笑!不說帝都淪陷時各家的大仇,就說之前厲疫肆虐時的血債……聞伢子真是好大的氣魄啊!他的騎兵死的不多,他不心疼是不是?!這把咱們的血仇當成了什麽!欺人太甚!實在欺人太甚!!!”
沈藏鋒倒是心平氣和,道:“大可汗跟大祭祀都死了。”
“他們自相殘殺而死而已!跟我們有什麽關係?!”衛長嬴怒道,“真是太便宜他們了!”她氣得手都微微哆嗦,看著沈藏鋒道,“南麵告急,盡早結束北麵的戰事,這個道理我知道。可是北麵,就這麽不管了?”
“大可汗跟大祭祀都死了。”沈藏鋒淡笑著握了握她的手,眼底有著晦明不清的寒意,道,“你真以為是大祭祀算計了大可汗?”
衛長嬴一愣,詫異的看著他:“你?”她吃驚道,“難道是你?”
“說起來還是要謝季神醫,若非他親手調藥,這事情也沒有這樣順利。”沈藏鋒淡聲道,“不隻這兩個的,你等著看罷。”
到了仲冬的時候,晝夜行軍的大軍已經經過帝都,氣勢洶洶的南下了!
整個中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一場南北之戰上。
惟獨少數人關心著從北方而來的消息:戎人那位承位不到三個月的新任大可汗,在臨.幸一名女奴時,遇刺身亡!
刺殺他的,正是那名當晚侍.寢的女奴,雖然她在得手後立刻自盡,但還是被追查出來這名女奴出身的林措部,正是早年攻入帝都的那位戎人三王子的心腹部族。
三王子已經死了,可他有子孫。不問可知,此事必定是其子孫幹的。
新任大可汗是三王子的大哥,膝下那是孫兒都有了,自然不會善罷甘休——雖然三王子的子孫全部大喊冤枉,但除了區區兩人外逃外,其餘全部被新任大可汗的子孫及部下斬殺,取頭顱祭奠短命的新任大可汗。
不過,就像當初新任大可汗跟三王子搶奪汗位一樣,前者的子孫固然為他“報了仇”,但隨之就陷入汗位的爭奪中!
大概由於剛剛跟聞伢子議完和,加上聞伢子現在也騰不出手來收拾他們,所以這些人放心的掐成了一團,到臘月裏,大可汗的子孫已經死了好幾位。而到此刻,汗位的歸屬,仍舊沒有決出。
“你既然有這樣的策劃,怎麽不早點拿出來呢?”衛長嬴看著一封封的密信,心情複雜無比,她想了很久,才跟沈藏鋒說出來,“是覺得不在戰場上決勝,終究不夠光明磊落嗎?”
沈藏鋒正斜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聞言張開眼,失笑道:“我是那麽清高的人?”
衛長嬴不解的揚了揚手裏的信:“可你為什麽早點不這麽做?”否則縱然戎人大祭祀天知道從什麽地方弄來了那場厲疫之源,但有沒有機會用出來都是個問題!
“因為以前我不會容許秋狄有複興的機會。”沈藏鋒看著她,許久才道,“可現在不一樣了。”
衛長嬴一怔:“秋狄?”
“我許諾漠野,隻要他挑起戎人王室自相殘殺,為父親他們報了仇……就助他收攏阿依塔胡的舊部,返回狄土,成就一方基業。”沈藏鋒輕歎道,“原本他還想讓我替他幹掉烏古蒙,但被我拒絕了,沒有烏古蒙,他沒了對手,還能聽話?”
衛長嬴良久才道:“漠野竟然能夠做下這樣的事?”之前沈藏鋒能把手伸到戎人前任大可汗的王帳裏,衛長嬴就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縱然戎人遊牧為生,連大可汗住的也不過是帳子——叫王帳,還是帳子!
所以守衛跟防護都不如大魏貴胄。
可即使這樣,戎人大可汗要那麽好算計,早就被兒子孫子或者其他部族的什麽人搶了大可汗之位去了!
隻不過她當時忘記細問下去——誰想到竟然是漠野,兜兜轉轉下來,她都快把這個人給忘記了!卻是這個人動的手?
沈藏鋒淡然道:“一來他是戎人大可汗的親家,二來戎人以為他既在秋狄爭位失敗,被烏古蒙追殺得無處容身才潛逃到北戎。在中原,又跟咱們家結了死仇,無數人想要他死……自然認為除了北戎外,他根本沒有其他地方投奔。還有就是他才智不俗,戎人大可汗認為他可用,就容他近身侍奉……嘿嘿!”
衛長嬴吐了口氣——其實戎人的判斷沒錯,由於當初戎人南下時打著給漠野報仇的幌子,漠野這時候已經是喪家之犬。在秋狄,烏古蒙不殺他這個阿依塔胡的女婿不放心,也難消從前舊怨的心頭恨。
在中原,隻一個沈家不想放過他,他要是踏入中原一步,已經是十死無生了,又何況還有成千上萬的黎庶都詛咒著他、希望他不得好死?
這種情況下,照常理來看,漠野唯一的生路確實就是抱緊了戎人的大腿,卑躬屈膝殫精竭慮來換取戎人的庇護。
可誰能想到沈藏鋒居然會放下仇恨,選擇幫助他重建勢力呢?
能夠當家作主,誰想寄人籬下?
尤其漠野命途多舛,身為秋狄大單於的外孫,狄人公主之子,沈家原本的大公子,卻過了一輩子顛沛流離的日子不說,始終都是人在屋簷下,可以說受盡了委屈。
“隻是漠野他……肯信你?你該不會給了或許了他什麽緊要的……東西吧?”衛長嬴忽然想起了當年迭翠關的事情,臉色頓時一變!
沈藏鋒啞然失笑:“光兒跟燮兒,剛才還來給你請過安不是嗎?難道這麽點功夫,我就能把他們送到草原上去?至於說達兒跟和兒——他們這麽點大,送出去一個照料不好……我怎麽跟五弟還有五弟妹交代?”
衛長嬴聞言,神色這才略緩,正要說話,沈藏鋒輕歎一聲,又道,“你放心吧,那樣的事情以後再也不會有了,我當時也是……一時糊塗。如今我想的就是陪你好好的過一輩子,看著孩子們長大成人,成家生子……所以現在對我來說最緊要的就是你們,又怎麽可能舍棄你們中的任何一人?”
“那你是怎麽讓漠野相信的?”衛長嬴反手握了握他手,以作安慰,猜測道,“難道是他在戎人那裏混不下去了,不得不相信你?這樣也不對,若是這樣,他怎麽可能把戎人折騰成這樣?”
沈藏鋒淡淡的道:“因為他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我現在需要一個相對強盛的秋狄。隻是早先追殺狄人太遠,這些年來又一直控製著他們的必需之物,所以秋狄元氣至今沒有完全恢複。烏古蒙在我手裏吃得明暗苦頭太多,銳氣已失……就算沒有漠野,我接下來也會扶持一個更加能幹更加好戰的狄人單於出來。既然有用得著他的地方,自然不會在這上麵騙他。”
衛長嬴怔了片刻,醒悟過來:“你是擔心聞伢子??”
“換了我是他,我也不放心西涼沈氏。”沈藏鋒哂道,“不過好在咱們沈家在西涼底蘊深厚,即使爭不了那至尊之位,養賊自重還是做得到的。如今西涼軍已無力角逐天下,然而聞伢子即使打贏了南麵,也打不起再一場西征了。當然秋狄若是不爭氣,他興許膽子會比較大一點,嚐試對咱們家下手;但若秋狄中出了個能幹的,他不想夜長夢多,那最好還是高官厚祿的籠絡好咱們沈家,替他看好了西疆……”
說到這裏,沈藏鋒似笑非笑的道,“沈家既然要籠絡住,為了製衡,也為了不讓咱們家多想,劉家跟蘇家多半也不會被針對。這樣咱們家倒也不算虧本。”
衛長嬴忍不住道:“劉家跟蘇家沾了你這一手的光,為什麽說我們不算虧本?”
“怎麽可能讓他們白得好處?”沈藏鋒毫不臉紅的道,“我派人給劉家和蘇家兩處送了口信,答應給漠野聚集舊部、讓他風光返回秋狄,且發展壯大到讓沈家不可輕動的財貨輜重——全部他們兩家出!”
“……”衛長嬴一陣無語,道,“他們居然會答應?”這件事情劉家跟蘇家雖然占了便宜,可最大好處還是沈家得吧?
劉家跟蘇家哪怕一毛不拔,難道沈家就不這麽做了?
衛長嬴覺得除非劉希尋跟蘇魚舞都昏了頭了,才會接受這個竹杠。想也知道,要把孤家寡人領著幼子投奔北戎的漠野在短時間內,栽培成能夠威脅西涼的“賊”,這哪是小數目?
尤其劉家跟蘇家大傷元氣,自己現在都覺得缺人缺錢呢!
“莫忘記咱們家撫養過聞知齊與聞餘蘭,聞伢子再不要臉,這筆人情總要承認的。畢竟接下來他越來越有身份,自然不能再跟從前一樣不顧臉皮。”沈藏鋒淡然道,“所以一旦他得了勢,要清算。咱們家未必是第一個,倒是蘇家,衛六叔一直都沒說過要怎麽收拾他們吧?”
“那劉家呢?因為憂來鶴?”衛長嬴明白了,蘇魚舞肯出這個錢,不是看不出來他出跟不出,沈家都要這麽做,而是希望沈家到時候能夠幫蘇家一把——蘇家忌憚著衛新詠,而劉家大概就是為了那範姓侍妾所下之毒是憂來鶴了吧?
這產自北地的憂來鶴,其實並不是隻有劉家才有,隻是因為稀少,即使在北戎,也是用來供應大祭祀之類的人作為巫藥、或者神箭手做為毒藥來用的。
而中原士族除了劉家因為地理緣故,恰好占了一塊產出憂來鶴原料的地方、又設法弄到了配方,從而導致合族都能夠輕鬆取得此藥外,想弄到這種藥真是艱難無比。
所以知道的人,在中原一提憂來鶴,誰都會想到劉家……
沈藏鋒笑著道:“他們也不是白出這個錢,我說的讓他們占便宜那是玩笑話。蘇家劉家遲早要給聞伢子和衛六叔一個交代的,這不就是個機會嗎?我跟實離還有魚舞,一則是故友,一則是嫡親表兄弟,哪能真的跟他們斤斤計較到底?如今這情形,往後彼此扶持的時候多著呢!”
衛長嬴細細一想,不禁道:“聞伢子那邊倒也罷了,這個人涼薄得很。我倒是吃不準衛六叔肯不肯就這麽叫蘇家過了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