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沈家現在的微妙地位,當然不適合親自送劉若玉進宮。
不過要把劉若玉送去仇皇後身邊做智囊,也沒必要非得沈家出麵不可——這種事情總是悄悄的來比較好。
在劉若玉堅持入宮爭取報仇指望後,衛長嬴跟端木芯淼商議了一番,又喊來沈舒景,告訴她劉若玉的選擇。
受母親劉若儀生前的影響,無論沈舒景還是沈舒明,對劉若玉都很親近。
否則這麽多年沒見,劉若玉無論容貌還是氣質,距離當年的名門貴女都相去極遠,也就是一直把她惦記著的沈舒景,能夠一眼認出曾經的堂姨母,換了衛長嬴這些人,即使在大街上碰見,也未必能夠認出來。
而沈舒景把劉若玉送到嬸母衛長嬴這邊,其實就是自己勸說不住這姨母放棄仇恨、好好過日子。不然給劉若玉弄個庶民身份,富貴平淡過一輩子,憑沈舒景自己就可以做到。
沈舒景之前把劉若玉送過來,曾經私下問過衛長嬴,能不能向劉希尋說情,讓劉若玉恢複劉氏之女的身份——當然不能用劉若玉自己的身份,她畢竟是前魏皇媳,前魏嫡出的公主都被沒入教坊司了,前魏的皇媳……這不是給劉家找麻煩嗎?劉希尋怎麽可能答應!
照沈舒景的想法是劉家反正那麽多人呢,劉若玉不恢複自己本宗嫡女的身份,弄個旁支遠脈,到底是士女……可劉若玉就是鐵了心的要報仇,為此別說什麽貴女不貴女了,她連進宮去屈身伺候鄉婦出身的仇皇後都願意!
所以沈舒景哭了大半日,苦口婆心,把能說的都說了,甚至不顧莫絢文在旁,跟劉若玉又是撒嬌又是哀求。然而劉若玉顛沛流離多年不改初衷,心誌何其堅韌?
她抱著沈舒景一直不吭聲,眼中的堅持卻毫無搖動之意。
到最後,沈舒景也隻能擦了臉,繼而請求衛長嬴盡量護住劉若玉了。
“我也不瞞你,若玉她要是在宮外,我倒是能看上幾眼的,可進了宮去,咱們家現在這情形,是非常不合適再跟後宮有什麽牽累的。”衛長嬴卻坦白的道,“所以進宮之後,一切都得靠若玉自己。”
“我本來就是嫁到那地方去的,如今再回去,又有什麽好怕的?”劉若玉鎮定自若的道,“就是伺候仇皇後,我也很有心得。當年魏哀帝時的廢後顧氏,那是多麽厲害的人?可我還不是幾次三番得她誇獎嗎?仇皇後能比廢後顧氏更難伺候?”
沈舒景難過的道:“可那時候您是太子妃,現在……”
現在劉若玉進宮,運氣好混個女官,運氣不好就得從底層宮女做起。不管哪一件,那都是下人。
像她們這種名門閨秀,什麽時候想象過自己竟淪落到做下人的地步?
單是這種羞辱,很多閨秀恐怕寧可自盡也不願意受!
劉若玉竟絲毫不懼,甚至巴不得快點進宮……她心裏的仇怨,她心裏的委屈,她報仇的意誌,可想而知!
“有些人家,媳婦比下人還不如呢。”劉若玉果然是絲毫不為所動,淡淡的道。
話說到這份上,這件事情就議定了。
於是重歸前題,就是劉若玉要怎麽進宮?又要怎麽到仇皇後身邊?
端木芯淼建議她來辦這事:“這兩年來,我給許多宮人診治過,都未取分文,所以也攢了許多人情下來。現在新朝初建,前朝後宮,雖然沿襲了前魏的製度,但到底倉促而成,說來還是比較混亂的。因此小心一點,未必疑心的到我——就讓之前給我傳消息的小宮女推薦給仇皇後如何?”
“不要直接說是給皇後的。”衛長嬴提醒,“那樣不但仇皇後自己起疑心,新帝,那位單貴妃,恐怕都會留上心。注意太多了,到底麻煩。”她建議,“就說推薦給鹹安公主做教導姑姑,鹹安公主也大了,過上一兩年就得商議下降之事,很該有知道規矩的姑姑調教。”
沈舒景也覺得這個主意好:“做公主的教導姑姑,總歸比尋常宮人更體麵的。”
“那萬一真讓我以後跟著公主了怎麽辦?”劉若玉皺起眉。
衛長嬴道:“你沒見過鹹安公主,那位公主曾跟大皇子一起在明沛堂裏撫養過些日子,我倒很清楚她的。那是個明白孩子,沒什麽壞心,並不難教誨。她尤其佩服真正有才學的人——你隻要表現出來在宮廷之事上的遊刃有餘,不怕她不推薦你到仇皇後麵前。”
頓了一頓又道,“再說大皇子如今人在鳳州回不來,仇皇後的親生骨肉就鹹安公主一個,鹹安公主到現在都跟著皇後住未央宮,而不是公主該住的福瑞宮——你還怕沒機會勸說皇後?”
既然定了這個方式,那劉若玉自然不能繼續住在沈家了。
好在沈舒景也有分寸,早先把劉若玉帶回莫府時,就瞞了消息,甚至連莫彬蔚都沒告訴。
她能做的這麽嚴密,也跟莫彬蔚的出身有關——即使靠著戰亂跟衛家私下運作,莫彬蔚被認為是敗落小士族子弟,但實際上他起步跟尋常庶民沒什麽兩樣。
這就造成了莫彬蔚哪怕現在位高權重了,他私人的下屬,不是士卒就是親衛,根本沒有象樣的管家之類居家的下人。所有莫府這一類專司伺候的下人,全部是沈舒景的陪嫁,有這些家生子出身、忠心耿耿的下仆在,沈舒景要瞞點事情當然不難。
當下衛長嬴在入夜後打發人送劉若玉出了後門,到端木芯淼所言那小宮女家附近的一所宅子裏安置。
數日後,仇皇後果然召見了這位“飽讀詩書、性情淑嫻,卻因為戰亂失去所有親人,現在想尋份差事糊口的富家婦人”。
劉若玉的名字是不好再用了,衛長嬴跟端木芯淼本來以為起個假名這種小事,由著劉若玉自己喜歡就好。但劉若玉擬的假名讓她們很是無語:仇寶。
反過來就是報仇。
“與仇皇後同姓其實倒不錯,透著親近。”衛長嬴委婉的勸說她,“但單名一個‘寶’字,這是不是太……直接了?”
好在劉若玉這次倒沒有堅持己見,而是問:“那你給我取個?”
“呃……”衛長嬴倉促之下也想不出來什麽名字——主要是她這身份,正常來說想到的名字都是有講究的,透著風花雪月與富貴雍容。
可劉若玉現在是個庶民婦人,哪怕是庶民中的富裕之家出來的,格調也應該有限,用類似於“伊人”之類的名字,沒準比仇寶還招人眼。
所以衛長嬴想了想,道,“加個字,仇寶娘吧?這樣就不顯眼了。”
劉若玉倒是眼睛一亮,道:“這字加的好。”她要報的仇,最大一份,不就是生母之死嗎?
仇寶娘被帶到仇皇後跟前,考察她是否有資格教導鹹安公主,經過自然是非常順利的。受過東胡劉氏嫡女教導——即使那份教導被繼母張韶光克扣過,但堂姐劉若儀不時接她到前魏太傅府上時,自然為她補足了。
教個鄉野出身的公主,不過是舉手之勞。
而劉若玉的目的不是成為公主心腹,少不得抓住這個機會在皇後跟前表現一番。仇皇後問她打算如何栽培公主時,她話裏話外的,就讓仇皇後若有所思起來。
最後劉若玉雖然還是被安排先教導鹹安公主,但仇皇後顯然也是記住她這個人了。
得到小宮女傳出來的消息,端木芯淼同衛長嬴都是心下一鬆。
人送進去時沒出事,她們再去把尾一收,也就卸了責任,以後揭發出來都不會有證據了。接下來能夠取得多少效果,那就是劉若玉的本事了。
這一點上,無論端木芯淼還是衛長嬴,都不會再管。
她們這時候也無暇去管。
因為新帝終於開了金口,暫時停下不順利的西南戰事,先把封賞的事情討論好。
群臣論功,雖然說衛新詠跟莫彬蔚作為新帝起家時的兩大柱石,是無法繞過去的。但要推首功,這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耀,誰還能沒點小心思?
最後大家各懷心思的請示新帝,新帝倒是不含糊,直接定了衛新詠第一,莫彬蔚第二。
這兩個人的資曆跟功勞擺在那裏,群臣雖然心懷嫉妒,但新帝既然無意打壓,也實在挑不出理,隻好同意。
隻不過誰都沒想到,新帝給予這兩位的封賞,竟不像前魏一樣,臣子最高封爵不過是公——而是,王爵。
衛新詠封晉王,莫彬蔚封寧王!
前魏是沒有異姓王的。無論後宮後妃稱謂與住所,還是前朝官製,幾乎都照抄了前魏的新帝,卻在封王上作出改變,如此大方——臣下嘩然之餘,對新帝的慷慨感激零涕者真心不在少數!
連一直矜持高傲的士族都覺得新帝分外可愛!
不過這種眾人都摩拳擦掌打算弄個王爵、功勞實在不夠,那不還有西南的情況下,總歸有些人對於此事感到不滿的。
衛長風就是臉色鐵青的找到姐姐衛長嬴:“衛六叔封了晉王,還劃了實際的封地,跟前魏的王爵一般無二……那咱們瑞羽堂以後算什麽?!”
這是直接動搖瑞羽堂根基了!
衛新詠本身對瑞羽堂感情有限,連瑞羽堂中跟他接觸最多的衛煥,彼此也是算計居多。他要是獨身一人,無兒無女,興許瑞羽堂這邊還能在接下來的日子跟他慢慢培養感情。可人家嫡兄、親侄子都在呢!完了他帶著這些人跑去晉地做晉王——鳳州衛氏再出現個知本堂事小,問題是,這個晉王是世襲罔替的,除非新帝再給瑞羽堂這邊另外封個差不多的王,不然代代都被晉王壓一頭,閥主之位可想而知是誰拿了!
可新帝怎麽可能讓衛氏出二王?!
尤其衛煥這一支,對新帝縱然有些私下的貢獻,距離封王的大功那是差得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