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錦……”
“好好照顧自己。”他末了隻是如此說著——因為他已經看到了獄卒提著燈又回來的亮光。那獄卒二話不說就掏出鑰匙來,將鎖頭摘掉,而後是鐵鏈一圈一圈的被解下。
“阿錦,我不想走……我不要離開你——”
沐方錦卻隻是笑,“別鬧了,快回去吧……以後也別跟他鬧脾氣的時候,做出這麽危險的事來。”他說著,指指自己的脖子,示意她的傷口。“替我好好活著,別做傻事……嘖,你就別哭啦。”說著,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輕輕地如同碧波漣漪。
雖然是這般規勸著,可他眼中的她卻依舊滿臉淚痕。
這時,獄卒已經進了牢裏,朝她道:“姑娘,咱們該出去了。”
“我不出去!!要死一起死,明日斬首幹脆也算我一個好了!!”辛夷死死的抱住沐方錦,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別再胡鬧了。”沐方錦將她推了推:“你今日能來,我已經心滿意足,走吧,別再說這樣孩子氣的話了……你若還是這樣,隻會更讓我放心不下。”
辛夷頓了頓,最終還是將他放開,站起身來。低頭望著他抬眼而來的溫柔眼眸,遲遲無話。他的眼神中滿是淡然的笑意,暖暖的柔和。
“姑娘!一會兒怕真是來不及了!”那獄卒伸手就來扯她,辛夷被他拉得趔趄了一步。
她被拖著朝牢外走,卻依舊望著沐方錦的方向:“阿錦……我走了……”
沐方錦垂下眼去,仿佛很想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但卻總不能如願。末了隻能轉過頭去,連她的身影都不敢再看。
“辛夷,此生是我負了你,如若還有來世,我定還要娶你為妻。”
眼淚在刹那間潰堤,辛夷以手掩口,奈何淚水流個不停,再也都止不住了。
明明認定了你就是注定的那個人……為何,為何還有麵臨這樣的結局!?
辛夷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腦子裏還剩下什麽,隻是一味的掉著眼淚,從天牢裏走出的時候,見賀之皋和另一人正站在那兒等她出來。
辛夷想起,這個臉生的小哥,就是剛剛易北辰叫來要把自己送回去的。
“夫人,請跟小的回去,將軍還在家等著您回去呢。”說著,找一旁的馬車指了指,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斜著眼瞟了瞟那家仆:“如今還沒成親呢,你這刁奴才就急著叫個什麽勁兒。”
“哦哦,是小的唐突了。”那廝低下頭去:“姑娘請。”
辛夷的雙肩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因為生氣或是因為將淚水生生憋回去的緣故,她轉頭看向賀之皋。此時正巧賀之皋也盯著她,微微蹙著眉頭對了個眼神方才轉頭過去。
他的意思,不過是他也無能為力罷了。辛夷自己也明白,事已至此,怕是再也沒有別的辦法,最壞的結局莫過於自此之後……
天人永隔。
想及如此,她腳下一個趔趄,不過好在並沒有摔倒,那家仆攙了她一把,將她扶上了馬車。車內也隻有她一個人,她將頭靠在車廂壁上,感覺木輪咕嚕咕嚕的旋轉造成的顛簸。一路腦子空蕩蕩的,甚至連該想些什麽,自己都無從而知。
車在大門前停了下去,但直到被人送進屋子裏,直至入夜歇息時分,辛夷都沒有見到易北辰,隻是有下人被遣來給她送傷藥而已。
這樣也好,反正既然知道了一見麵必定會大吵起來,又何必再惹得互相不痛快呢。
翌日一大早,易北辰便匆匆忙忙的出了門去,今兒是沐方錦斬首的日子,易北辰作為監斬官,自然也得先將事情打點妥帖了才能按期交差。
與公與私,他都很希望沐方錦死……如今,怕是要如願了吧。
辛夷一個人在院落裏走著,易北辰前幾日因為沐方錦被處斬的消息就十分滿意,今日還特別在府裏搭了戲台子,說是明日娶親的時候本就該熱鬧熱鬧……戲台子早就搭好了,又請了幾個戲角兒今日就準備開唱,給那些個小侍妾們開心開心。
嗬……這不是明擺著算是慶祝麽?
她恨不得跟那些人多的地方都離得遠遠的,獨自一人走著走著,卻走到了昨日出院的小角門那兒。如今角門上掛著鎖頭,可周圍卻半個人也沒有,大概也是因為今日既是處斬的日子,易北辰料想她會安分一些,就沒有派人守著。辛夷盯著那鎖頭半晌,從頭上抽出一支銀簪來——因為昨日的事情,易北辰恨不得已經將所有銳利的金銀簪都收走了,這一支,還是自己偷偷藏下的。
沒有什麽匕首之類的護身,難不成連支簪子都不剩麽。
她湊了上去,將銀簪的細尖兒插入鎖眼,就像電視劇裏那樣開始攪著簪子試著開鎖。門上掛著的是那種很普通的長條鎖,理論上應該很好撬才對,可興許是因為她心慌,也許是手法不過關,她撬了好一陣,手心裏就全都是汗,不得不先將手放在衣裙上抹了抹而後又重新開始。
這一把鎖,竟足足耗費了她近一個時辰的光景。
不過好在最終鎖頭開始被打開了,辛夷連忙提著裙子,順著角門鑽了出去,朝著正街的方向跑去。
砍頭的時間在午時三刻,這個時間,陽氣最盛,人的影子最短,迷信的說法中,此時可以用旺盛的陽氣來衝淡殺人的陰氣。
今日是陰天,黑雲壓城。辛夷並不能看清如今太陽到底升起到多高了,隻是一味的朝街市上衝——這條街是從刑部大牢出來去往法場的必經之路,自己若是想要再見見他,也至少要先從這裏出發去找!
可待她氣喘籲籲的跑到了街上,卻見大街兩旁已經圍滿了人,形成個人牆。辛夷突然感覺這樣的情勢仿佛有些熟悉,下意識的朝人群當中擠,踮起腳尖不住的張望。而前排正是官差攔著人牆,不許他們上前。
辛夷被身後的人擠了擠,趔趄了兩步,肚子撞上官差擋人用的木棍上,撞得怪疼的。身旁的官差用十分不友善的目光看了看她,而後繼續將木棍朝人群推去,一邊喊著“都別擠,別擠!”
牢車已經緩緩駛來,車裏的人穿著白色的單衣,長發披散著,將他的臉遮住,而那男人則一直蜷著膝蓋坐在角落,一雙眸子平靜如水。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阿錦……”她輕聲呢喃著,這聲音卻隻容她自己聽得到。
正在此時,她忽而想起來了,這個場景分明是雍鳴雁離開那時,自己所做的那個噩夢!!對……噩夢!當時的自己,就是看見了囚車走過的場景……還有,囚車裏熟悉的人。
然後,斬首……示眾。
她心中一慌,眼見那牢車已經要駛離跟前,連忙三步並作兩步的追趕上去,跑得跌跌撞撞。囚車緩緩地駛過街巷,辛夷一直跟在囚車旁邊,時不時的回頭看一看那木柵欄裏麵的沐方錦,也不知道他終究瞧見自己了沒有。
辛夷隻是望著他,甚至卻連呼喚他名字的勇氣都沒有,隻是盯著他的身影,極力的追逐著。興許是望得太過專注,辛夷腳下一絆,摔倒了下去。手掌心裏火辣辣的疼,估摸已經沾了血。
牢車繼續朝前走著,絲毫沒有因為她的摔倒而暫時停留。“阿錦!!阿錦你等等我……”看那牢車又要走遠了,她掙紮著站起身來,連忙又朝他的方向跑去。人潮湧動,她不得不擠著從人縫裏插過,聲音也匿在嘈雜中,顯得微弱。
“阿錦……阿錦!”她朝著那牢車的方向靠近著,可卻被官差又用棍子擋住去路。但這次,他終於聽到了,回頭而望,卻見她在人群中穿行,緊跟著他的腳步。
“你為什麽要跟來……”沐方錦見她走得跌跌撞撞,也撲在了柵欄上,雙手攥著木杆,手腳上的鐵鐐銬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辛夷……你回去!你跟著來看這個做什麽!”
辛夷幾番想要湊近了與他說話,卻都被人攔住,反而推得更遠些,但一次又一次的不肯放棄:“我來陪著你!不管怎樣……我都要陪著你!阿錦……”她隻顧著自說自話,卻也並不可知究竟沐方錦聽見了多少。
他將頭靠在了木柵上,緩緩地搖了搖,口中仿佛喃喃了幾句,但辛夷全然都沒有聽清楚。
一路走一路跟,終於是到了法場的所在。此時牢車停了下來,幾個官差將囚車的門打開,將他帶上刑場。
這刑場的台子也不知是因為早前就有……還是這次特意為他搭的。膽敢謀害皇上,這大概算是重罪,所以特別‘照顧’一下也尚未可知?他在走上去的時候,回頭看了她一眼,匆匆的一瞥。
並沒有什麽驚恐或是慌亂,隻有那麽一點點的留戀和遺憾。
如果這個時候,有一群三殿下派來的蒙麵人突然衝過來然後將他劫走該多好。到時候雖然不能活得堂正,但好歹也算撿來一條性命。
若是,當時沐府遭了賊之後,自己能多與他商議著,不用那些原料再繼續煉丹,是不是現在……就不會有這樣的未來。
說到底,終究是一念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