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別人是如何想的,畢竟雍鳴雁都是二人的大師兄,算的上……是最親密的人了。沐方錦雖然不說,但辛夷能看出他這幾日的鬱鬱寡歡,和辛夷不同,沐方錦每日都要進京麵聖,而麵對這一切,他不得不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臉上的笑容掛的久了,此時在光影錯落間,也顯出幾分疲憊之色。
辛夷拿出了這幾日偷偷托人出門去買的紙錢,拿了火盆為他燒了起來。火舌舔舐著淡黃色的紙張,一點點的燃成了灰燼。她木訥的跪坐在火盆邊上,將紙錢不斷地朝火盆裏遞著。看著火盆裏的灰燼漸漸的加多,而自己手邊的紙錢,依舊還有好大一摞。
沐方錦坐在一旁看著她,看著風起時那飛起的紙屑如同蝴蝶一般在她身邊起舞,火光照亮了她沾著淚痕的臉,遲疑了一會,方才問:“怎麽買了這麽多。”
她怔了怔,看看手中的紙錢,又看看火盆和裏麵厚厚一層的灰燼,想要開口,可就在啟唇的一刹那,眼淚卻先簌簌的滾落了下去。仿佛直至此刻,她才真正的意識到,那個溫柔的男人再也回不來了。
辛夷伸手用袖口抹了抹眼睛,“不是說這紙錢就是燒給他花的麽。”說著說著,她嘴角浮出半分笑意,卻很快又扁了扁嘴,淚水愈發止不住:“雍鳴雁他活著的時候有錢得很,是個花錢那麽大手大腳的人……我不想……我不想他在那個世界因為沒錢花而委屈了自己……”她說著說著,卻再也說不下去了,急忙將手中的一大把紙錢都扔進火盆裏,而後伸手用袖口重重的擦了擦眼睛。
沐方錦聽罷,也將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極力壓製著自己即將奔湧而出的感情,匆匆忙忙的起了身,看著火盆中的焰光,將拳頭攥得死死的。
最終,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轉身取來了他的琴,放在石桌上,抬手拂袖而奏。琴聲嗚咽,早已沒有當時初聽時的優雅空靈。
她轉頭看了看沐方錦,但他卻沒有抬頭看她,而是將注意力全然皆放在了琴弦之上。
辛夷沒有打擾他,而是繼續將紙錢丟入火盆裏,看著那紙張在火中扭曲、萎縮、最終化作一團黑色的灰燼。
“大師兄……”她望著火盆,輕聲的說:“對不起……我、我隻能為你做這些了……”她哽咽著剛剛開口,卻又沒了後話。她極力的想要讓自己不去回憶那些場景,可在無意間,總會意識到他們的那些過往依舊曆曆在目。
耳邊的琴聲不住,可辛夷卻覺得,琴聲亂了。
這證明彈琴的者的心……亦是亂的。
她此時再度回頭看去,卻見沐方錦垂著頭,額發遮住了他的眼睛,隱在夜色中,看不清他麵上的表情。
辛夷其實開口想要輕輕喚他一聲,可微微啟了唇,終究還是一個音都沒有發出,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忽而半晌,他終於停止了彈奏。纖長的手指覆在琴弦之上,止住了所有樂音。
而正在此刻,沐方錦突然一把抓住琴弦,猛然一扯!琴弦崩斷,發出淒厲的音色,而此時他抓緊琴弦的右手已然是鮮血淋漓。
“阿錦你做什麽!”辛夷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來,抓著他的手腕查看他的傷勢,不許他再亂動。
但相比她的驚慌,沐方錦麵上甚至沒有什麽特殊的神色,就連半分皺眉都沒有,隻剩額角因為疼痛所致的滴滴冷汗。他抬起眼來看著麵前的辛夷,並沒有說話,而隻是緩緩地站起身來,張開雙手將她緊緊抱住。
雙手下意識的緊緊抓住她後背的衣裳,右手掌心流出的血已經沾濕了她的衣裳。沐方錦將她摟在懷裏,卻將下巴壓在她的肩膀上,盡管咬著牙不說話,可辛夷還是能在他微微顫抖的身體和極力想要壓製的抽氣聲中,意識到他在哭。
辛夷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就像在哄小孩子似的。
半晌之後,待到他的漸漸平和了些許,辛夷方才開口道:“我們……我們先把手上的傷處理一下可好,這麽晚了沒地方去找醫者,我先幫你簡單包紮一下吧。”
“辛夷……”他這時方才開口,輕輕地叫了她一聲,此刻聲音沙啞,不類平時。
她的手在他背上輕柔的摩挲,算是安撫:“嗯,我在聽。”
“我一直……一直把鳴雁當成親弟弟來看。”他緩緩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就真的……真的像是同胞親兄弟一樣。可是……可是他就這麽走了……這麽突然的就……”
辛夷隻是將他環抱住,將額頭抵在他的肩上,遲遲沒有說話。
“辛夷……我是他哥哥……他一直、一直都叫我哥哥……可是,我不配。”他喃喃的說著:“我不配他叫我的那聲哥哥,是我……是我沒有盡身為兄長的義務,好好保護他。當時師父追著他走後,我若是多留心些……我若是多留心些,他或許就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阿錦……你不必自責太多……”
他垂下眼來,將她緊緊地攬在懷裏,“我知道,鳴雁恨我,是因為我父輩的事。也是我沒有將那封信隱藏好的緣故。……一切的起因,均是因為我的大意,終究是我對不住他!”
“別這樣想。”辛夷依偎在他肩頭,輕輕的說:“他要複仇,是一早就決定了的,隻不過他的複仇對象隻是恰好,與你的父親有關而已。你不必將一切罪責都拉到自己頭上來……若你非要這麽說,那、那豈不是我正是害死他的元凶麽……”
沐方錦頓了頓,沒有說話,也沒有做出任何解釋。
“如果我沒有一同遊獵,那……馬就不會受驚……大師兄也不至於為了衝出來救我而失去性命。”她平靜的說著,旋而垂下眼來,淚水儼然已經在眸子裏打轉:“如若是這樣,我寧願你為此而責怪我……”
他麵上稍有動容,低下頭看著懷中的少女,“辛夷……”
“真像我所說的話……那你怪我麽?”她抬起頭來,凝視著他的目光。
沐方錦緩緩地搖搖頭。“這不怪你。”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要自責呢?我能想到你那日在他走時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有多麽的難,這幾日你分明也偽裝的十分辛苦吧。”她說著說著,淚水已然從眼角滴落下去,她下意識抽回手用袖口抹了抹眼睛。
她能理解。是因為自己對待雍鳴雁的死亡都已經這般難以接受,更何況是從小與他朝夕相處,兄弟相稱的沐方錦呢?
而這一段時間裏,整日麵聖、而又要刻意掩飾的緣故,竟讓他連為雍鳴雁好好哀悼的空餘都沒有。辛夷明白,若是皇帝真的知道了他與雍鳴雁之間的聯係,何止是沐方錦一人,還有整個沐家……甚至是三殿下,全都會因此而受到牽連。
但……壓抑著不說、不表露,不代表就他就不悲傷。人總要有一個發泄的契機,反倒是剛剛感覺到沐方錦真的哭出來的時候,辛夷心中的石頭方才落了地。
她以手掩口,強將剩下的眼淚憋了回去,而後用力的用袖口再抹了眼睛盯著他看:“阿錦,若是難過的話……哭出來也未嚐不可,反正我又不會說出去的。”
沐方錦沒說話,隻是垂下眼來,沒有看她。
辛夷見他神色依舊不好看,卻再也想不到何種言辭來安慰。她腦子一熱,伸出手來覆上他的臉頰,而後微微踮起腳,將自己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他錯愕的抬起眼來,正撞上她的視線。
這樣的主動,是先前從未有過的。沐方錦見狀不免驚訝,直到她結束了那淺淺的一個吻,他依然保持著這樣的神態沒有動作。
“盯著我做什麽……”辛夷也因為剛剛唐突的動作稍有後悔似的,低著頭不看他,隻是在下意識抬眼的瞬間,意識到他投來的視線。“別磨蹭了,快進屋去,我給你包紮。”
沐方錦本還想再說什麽似的,可最終還是被她拉扯推搡著進了屋去。
屋子中燭光昏暗,辛夷拉他進屋,方才在桌前坐下,自己又忙裏忙外的翻找止血藥和繃帶,末了還不忘又持了一盞油燈來到跟前照明。沐方錦將受了傷的手放在桌上,而後下意識的抬眼看了看辛夷道:“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你還是別近這些血汙……嘖,你就不害怕麽?”
“說是膽小倒是不假,但女孩子哪有暈血的。”辛夷說到這,也放緩了語氣,玩笑似的解釋道:“若真暈血,那每個月豈不是都要嚇昏過去好幾次麽。”說罷了,她將東西都一一放好了,這才吩咐:“你先將手展開,我為你上些止血傷藥。”
沐方錦‘唔’了一聲,似乎依舊有幾分不情願的,可最終還是半推半就的將手掌攤開——手掌裏已經被琴弦割得血肉模糊,有幾處傷口極深,至今依然在流著血。見了她眉頭微皺,沐方錦本想收回手去,可先被她抓著腕子擒住。
“別動。”
他聽了這話,隻好放棄掙紮,乖乖的任她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