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
原來這時光如此漫長啊,原以為,這已經是經曆了大半生似的,原來與阿錦相識也不過一年的光景,這一場場變故,也隻在數月之間。
她將目光一斂:“一個人倒也沒有什麽不好,除卻安安穩穩的過一生……又能如何呢。”
“如何。”沐方錦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你現在……現在還在悲慟之中,但你終究是不愛他的。他死了,你也得尋求一個解脫不是嗎?”
“師兄這話放肆了。”
“好……好,你聽不得這些,那我便換個說法。”他凝視辛夷垂頭而去的容貌,默然一會,方才道:“你不要誤會,這些話,我隻是以你師兄或是兄長的名義說的。辛夷,你聽著,如今你自責,你後悔,這都情有可原。但你可曾記得,你與我說過,這路是回不了頭的,一味的這樣沉溺在過去的追悔當中,又能給你帶來什麽呢,隻會讓你錯過更多,失去更多。”
她眉頭緊了緊,不說話。
沐方錦見她沉默,卻又沒有打斷他,這方才將唇一抿,望著她道:“那麽剩下這些,是以你的傾慕者的身份說的。辛夷,我會一直等著你,等到你真正明白這些話的時候,就回來找我吧。”他頓了頓:“不論是三年也好,五年也好,甚至八年、十年。隻要是你所希望的,我都可以陪在你身邊……”
“夠了……”她絞著眉頭,將眼睛閉上,緩緩地搖著頭,麵上仿佛有幾分痛苦之色:“夠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我要走了,你也不要再來打亂我的生活了!”她說了這話,就好似逃跑似的轉身回了馬車上,而後馬兒緩慢的奔跑了起來,留下陣陣塵煙。
若再聽他說下去,辛夷當真怕自己會再動搖了心智。說好了要為他守寡,要將自己的虧欠用一生來償還給他……萬萬不可再動旁的心思了。
回到冀州,雖然已經是物是人非,但好歹易大娘還算對她照顧。等到棺落土中,辛夷便也日日為他祭掃,上香,誦經。
正是像個身為未亡人該做的一樣。
辛夷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故而能隨他一道返鄉,反倒是那些姬妾們,都早在離京的時候便遣散幹淨了,如今她獨自在這院裏居住,沒有了昔日的熱鬧,反倒讓她有些落寞。
世人皆說,她命中克夫,是她克死了易北辰,甚至還有理有據的。
易大娘也算是心疼她,才故意讓她留在家中,不去聽那些風言風語。
盡管……自己本就不在乎這些。
人都已經不在了,再說什麽克不克的,還有什麽用呢。
如此數月過去,卻傳來了得知他戰亡的原因,據說是因為兵部的華尚書因為妒忌他的將才,又見他在朝中肆無忌憚,方才想小懲大誡,在調遣用兵時略作了手腳。可不想敵軍瞧中了這一點,害他兵敗身死。
這些事情,還是從大哥那兒得到的消息。
華尚書因為年老,又是榮貴妃的兄長,貴為國舅,皇上隻容他告老還鄉去了。而這樣一來,二殿下那一方也失去了扶持,興許也是算上覺得愧對易北辰的緣故,意識到大勢已去,方才向皇帝請願,說甘願一生衛國戍邊,再不歸京。
皇帝雖然有些不舍,但二殿下去意已決。是年冬末,二皇子世戈出征遠走邊疆。
翌年初春,三殿下世泓被立為太子。
後年八月,皇帝殯天,國師輔佐太子登基。新皇登基,追封太子妃碧琳為皇後。而後中宮之位空缺,納國師義女佩蘭為淑妃,主理後宮之事。
更年號為康寧,意為康定安寧之意。此年,是為康寧元年。
而這一年的仲秋時節,她為易北辰所守的三年喪期也終滿了。而她依舊住在易家,雖然除卻了一身縞素,可依舊為事本分,成日裏幾乎不出院門半步。
日子平淡無味,她每日也不過是伺候著易大娘罷了。易家不論怎麽說,好歹是有些家田房產的,有下人做粗活,用不著她這個當兒媳婦的做苦力,所以日子倒也過得清閑。
興許是因為終於過了三年喪期的緣故,等又過了百日國喪,今年的年關也格外熱鬧。這一回,不光是大哥的一家回到了冀州,順便也將半夏帶了回來。
半夏這孩子又長大了不少,如今已經十二歲了,興許是數年未見的緣故,她見到的時候近乎要認不出麵前這個俊朗的小少年竟是當時那個稚氣未脫的小鬼。
“長姐!”見了她,半夏則又是原形畢露了起來,全然不是方才給易大娘拜年時候的模樣了,反而在她麵前撒起嬌來。快步跑到她跟前來,辛夷才意識到他的個子已經隻差了自己半個腦袋,估計再過幾年就要長成個大小夥子了。
她想到如此,隻是笑笑:“許久未見,你在京城還好麽。”
“好啊,易大哥待我極好,哦,如今蘭姐姐也出嫁了,成了娘娘呢,唔,以後再見她怕是難了……”說到這裏,他像個小孩子似的撅了撅嘴,有些不大高興。
“傻小子,佩蘭當然要嫁人呐,別說是她了,以後你也要娶媳婦兒的呀。”
不知是不是錯覺,聽到娶媳婦兒的時候,半夏麵上現了幾分赧然,而後趕忙搶著說:“不過長姐……反倒是你……”
“我怎麽了?我不是已經嫁給二哥了麽。”她這話脫口的瞬間,心中卻隨之牽著被用力一揪。
“沒有什麽。”他垂下眼去,嘟囔著說:“隻是錦哥哥他……”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辛夷的呼吸好似也微微一顫,一聲‘他怎樣了’已經到了嘴邊,可還是生生壓了下去。“你回家看過沒有?”
知道她是不想繼續這樣的話題,便要攆他走了,半夏這時方才搖搖頭:“還沒……這就去,這就去!”說著,趕在辛夷開口前,忙不迭的轉身便走。
直到見他走遠,四周都沒了人影,辛夷好似方能呼吸。
明明覺得已經不想他了,以為這個人對於自己而言已經無關緊要了……但為什麽半夏隻消一提這個名字,自己的心卻再也平靜不下來呢?
若不是嫂嫂和那小曦兒拉著她要一同熱鬧,辛夷真是想將自己關在屋裏,再都不欲出門,隻想讓自己好好的冷靜一下啊。
數日後,已然是大哥一行該回京的日子,送他們到了門口,嫂嫂卻說想先去冀州城裏買些東西,而後再出發,而點名的要她相隨。
辛夷本是不想去的,當把目光投向易大娘的時候,她卻沒有看著辛夷,而是將目光垂了下去,沒有答複。
“娘,我們走了,既然她想讓辛夷陪著去,那就一並出去走走,大不了一會兒我在城裏雇輛馬車將辛夷送回來。”
“嗯。”易大娘不知是不是同意了,隻是在喉嚨裏低吟了一聲,轉過身兀自進屋去了。
大娘這些年仿佛也是因為喪子之痛的緣故,頭發花白了不少,先前那個富態的婦人,儼然變得垂老。
“走吧,別愣著了。”嫂子拉了拉她的袖子,這才引她回過神來,拽她上了車。
“哦。”見是鐵了心的想讓她出去,便覺得偶爾出去一趟似乎也尚無不可……但想到要進的是冀州城,辛夷忽而有有幾分退縮了。
嫂子倒是很好說話的人,看出她麵色有異,也拉著她說:“看你氣色一直不好,是不是一直心緒不佳的緣故?你也不該總這麽將自己苦悶著……唉……看著都怪讓人心疼的。”
“多謝嫂嫂關心。”她努力的擠出一個微笑,如此便要了解一段對話。
望望窗外,初春的白雪沒有化,外頭依舊是一片皚皚之色,荒涼的很。
車輪吱呦吱呦的滾動著,隨著馬蹄的聲音格外清晰。半刻不到,儼然已經到了城門口。辛夷先下了車,伸手要扶嫂子的時候,卻見她卻笑著搖了搖頭:“其實是你大哥找你有些話說——”她說到這,朝辛夷的身後看了看:“那我們先走一步,你一會兒快些跟上來?”
“好。”
辛夷回頭,卻見易北遊已經走到了跟前站定。“大哥?你們……”辛夷望望已經開動起來的馬車,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是嫂子說要去冀州城裏逛逛麽。”
他緩緩地搖搖頭,“在家裏說話不方便,我如今有些話想跟你說說。”
“您說。”
“其一……便是北辰的死,可能你也聽說了,是華尚書搞的鬼。”易北遊說著,將眉頭下意識的蹙了蹙:“說來也慚愧,我就算是兵部侍郎,也一直沒有能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我原本是你為夫君昭雪的……難不成……還是有旁人?”
他點點頭:“華尚書老奸巨猾,我也根本就沒想到會是他,知道有一日……是太史令鍾大人,將搜集的證據呈交給皇上,這才將真相大白。”
“鍾……鍾陌!?”辛夷腦子裏立刻浮現出那娃娃臉的可愛男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