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蘭看了那個人一眼,微微地蹙了蹙眉。看這個男子的樣子,似乎就是這間醫館裏的太醫了,可是,你再看看他的樣子,這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的,從他這一臉諂媚的笑容,一身欠扁的肮髒,還有那宇眉之中所流露出來的疏懶和猥瑣,哪裏有太醫高潔線清正的樣子呢?
段玉蘭皺著眉頭,十分不情願地朝屋內邁進了一步,再一步。她發誓,若不是今日裏,為了找回劉蓉病因的話,你即便打死段玉蘭,她都不會再向前邁進一步的。
那位太醫模樣的人,神情十分的殷勤,眼神也十分的靈落。而且,他的眼力也是極好的。他坐在那裏,一眼就看出,這個貴家小姐一臉不悅的樣子。
看到段玉蘭在他的麵前站定,那位太醫模樣的人,順著段玉蘭的視線,看到了那張有些肮髒的椅子。他十分機靈地離開了自己的座位,搶步上前,用衣衫的長袖將椅子擦了又擦,擦了又擦。接著,那人又將椅子向前推了一些,示意段玉蘭可以坐下了。
他一邊做著這些,還一邊殷勤地說道:“小姐您快坐吧,在下姓鍾,是這間鍾氏醫館裏的太醫,現在,在下幫你看茶。”
段玉蘭看了那個太醫一眼,不由地冷下了眸子。
這人是個太醫嗎?太醫是這個樣子的麽?看到了病人,不說看病,居然說先看茶?
真不知道,這樣的人,會有什麽本事。又能醫些什麽病症。可是,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來了,段玉蘭還是想著,要將事情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段玉蘭回頭,白了王嬤嬤一眼,後者卻偷偷地看了一眼那個明顯十分陌生的鍾太醫,在段玉蘭的身後低下頭去,不敢說話了。明明,地方還是這個地方,可明明,眼前的人,卻並不是那個人。
那個鍾太醫回頭,看了段玉蘭一眼,又“嘿嘿”地笑了一下,然後,真的燒水去衝茶去了。
段玉蘭望著那個太醫的背影,又微微地搖了搖頭。這個什麽太醫的,倒是一手大包大攬了。可是,若所有的太醫都會衝茶、遞水了,那麽,誰來幫病人問診看病呢?
說實話,這樣的太醫,在段玉蘭的記憶裏,還是第一次看到。因為,此前段玉蘭所看到的太醫,全部都是帶著小僮,背著藥箱,一副濟世救人的醫師模樣,她何止於看到過如此馬虎的太醫呢?
非但馬虎,而且肮髒。
而且,那個鍾太醫在接近段玉蘭的時候,他的身上,傳出一陣酸腐的氣息,就如腐爛經年的野草一般,令段玉蘭不由地掩了掩鼻子。
段玉蘭看著那張椅子,遲遲不肯坐下,王嬤嬤見了,知道段玉蘭嫌髒,她連忙拿出自己的帕子在椅子上擦了又擦拭,最後,又找了一塊幹淨的布墊了上去,段玉蘭看了看,這才勉強坐了下去。
那個鍾太醫還在裏麵忙乎著,似乎翻箱倒櫃的在找茶葉,燒水。段玉蘭坐在那裏,朝著那個太醫在裏間的背影淡淡地問道:“衝茶這等事,怎麽還要你親自動手呢?你這裏的小僮都到哪裏偷懶去了?”
那個鍾太醫聽了,說道:“哪裏有什麽小僮啊,這個醫館,就隻夠養活我一個人而已,所以,這裏,一直都是我一個人。”
段玉蘭微微凝了凝眸子,卻冷冷地回頭看了王嬤嬤一眼。王嬤嬤的頭,低得更低了,卻一直不敢說話。因為,事到如今,王嬤嬤真不知道應該怎麽說了,這裏的一切,和之前來的時候完全都不一樣,就連這個太醫,和那個道風仙骨的太醫都迥然不同,所以,這王嬤嬤一進得門來,總覺得哪裏不對,可是,卻更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茶,很快衝出來了,王嬤嬤接過,替段玉蘭斟了一杯,段玉蘭望著那發黑的杯沿,還有那留著焦黃花葉印子的杯子,既不說話,也不動。
王嬤嬤很快發現了這杯子的異常,她尷尬地將茶水放到一邊,然後,退到段玉蘭的身後站好,不動了。
那個太醫鋪好了宣紙,一副準備幫段玉蘭問診的樣子。段玉蘭並不伸手,隻是淡淡地說道:“我是聽朋友介紹才找到這裏來的……聽說你這裏有一位很高明的太醫,所以,我聞名而來,隻不過,聽那朋友的描述,這好象指的並不是你。”
那個太醫一聽,臉色頓時變了一下,他縮回手去,嘟囔道:“得,又是來找那個的。”
段玉蘭望著那個太醫,說道:“怎麽?很多人來這裏找他?”
鍾太醫黑了臉,抱怨道:“他租用我的醫館三個月,醫好了不少人,所以,現在的這些病人,一來就是找他,看到他不在,就走了……”
那個鍾太醫的心裏似乎十分的委屈,他說道:“哼,有什麽了不起嘛?不就是比我厲害那麽一點點嘛……”
雖然,這其間,厲害得絕對不是止一點點,可是,看那位鍾太醫的神色,完全是一副理所當然,義憤填膺的樣子。
微微地歎了口氣,那位鍾太醫陡地轉過話鋒:
“現在他不在了,別的人也不肯來看病了,我祖祖輩輩經營得好好的生意,就這樣被攪黃了……”
那不個鍾太醫一邊說,一邊歎息,看那樣子,不知道吃了多大的虧一般。然而,,段玉蘭哪裏有時間聽鍾太醫在這裏傷春悲秋呢?她驀地打斷鍾太醫的話,冷冷地問道:“你說……那個太醫醫好了不少的人?”
醫好了不少的人,醫術自然沒有說,而劉蓉卻偏偏變成了那個樣子……看這樣子,那個鍾太醫不會是那個專門、故意的吧?
不知為什麽,段玉蘭的心裏,驀地跳了一下。
那位鍾太醫的臉上,氣憤之色更重了。他望著段玉蘭,不說話。
段玉蘭轉頭,朝王嬤嬤示意了一下。
王嬤嬤點頭,示意明白了。她朝前一步,從懷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一錠銀子,輕輕地放在鍾太醫麵前的桌子上。那錠銀子,十足的成色,足足有五兩之多。鍾太醫看著,眼睛都直勾勾的,忘記了轉。要知道,五兩銀子啊,他開醫館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賺到呢。看來,得了這銀子,又可以花天酒地一陣子了。
鍾太醫心下興奮,他驚喜地想去搶。可段玉蘭卻一伸手,按住了那錠銀子。看到鍾太醫癡迷的眼神,段玉蘭居高臨下地、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問什麽,你答什麽,然後,這個,就是你的了。”
那個鍾太醫欣喜地點了一下頭,又一下——隻是問話而已,又不會少一塊肉,更不會要他出錢,問完了,還有這麽多銀子拿,何樂而不為呢?
看到鍾太醫雞啄米一般地點頭,王嬤嬤的眼裏,陡地現出鄙夷之色——呸,真是沒有見過銀子的東西,這才一錠銀子而已,就歡喜成了這個樣子。
段玉蘭說道:“我想知道所有……關於那個太醫的所有。你一字不漏地告訴我,記住,一個字都不準漏。”
那個鍾太醫點頭,然後,開始說了起來。
原來,數月之前,有一位同樣姓鍾的太醫來了這裏,說是看中了他的醫館,想租來用上個三年五載的。起先,鍾太醫是不同意的,可就因為對方付的酬金不少,而且一付就是一年,所以,鍾太醫想過之後,既有銀子得,又樂得偷懶,於是,便答應了。
那個人進得店了,並沒有怎樣裝修店子,隻不過迅速地請來了幾個夥計,然後,就風風火火地開門營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