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譽望著炎淩宇,小小的臉上,既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憂。他隻淡淡地說道:“我姐姐就要死了,炎淩宇,你還有什麽話講她聽的麽?趁她現在還有意識,可你若再不講的話,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炎淩宇頹然坐在那裏,他的手,還按在段青茗的手腕上,那樣近乎冰冷的溫度,令炎淩宇的心,都涼了起來。手下,有凸凹不平的感覺。炎淩宇下意識地低頭看去,卻隻看到段青茗的腕上,那一條深且長的傷痕。
炎淩宇的眼睛,象是被燙傷了一般地轉了開去,隻一瞬間,他的心裏,湧上一種陌生的、痛楚的感覺。
現在的炎淩的心,麻麻的,木木的,唯一的感覺,就是滿嘴的,血的腥味兒。
那是段青茗的血的味道。
炎淩宇怎麽能不記得?當日,在那個山洞裏,既沒有水,也沒有食物,因為失血過多和衰弱,炎淩宇的人,整個兒地昏迷著,想喝水。於是,那個傻傻的女子,居然割開了自己的手腕,將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地喂給炎淩宇喝。
由於處理不及時的緣故,現在,段青茗的手上,留下了一個細長的傷口,紅腫,發黑,上麵的血,雖然已經凝涸了,可因為是鈍器所磨的緣故,傷口的邊緣很寬,手摸上去,非常的粗糙,和周圍白皙細嫩的肌膚,一點都不相稱。
女子的身體,在大夏王朝裏最是尊貴,哪怕是小小的瑕疵,都足以影響一個女子的良好聲譽。
可是,段青茗卻毫不猶豫地將她的肌膚劃開,炎淩宇甚至不知道,在那個瞬間,她的心裏,究竟想的是什麽。
炎淩宇怔怔地撫摸著那道傷口,忽然覺得心口發堵,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一側的段譽靜靜地看著始終沉默炎淩宇,望著他心裏的感動,表麵的沉默,有些納悶地說道:“炎淩宇,其實我不明白,為什麽,你明明喜歡我的姐姐,可是,卻始終不敢表示出來呢?你是嫌她年紀小麽?還是覺得,以她的身份,配不起你這個尊貴的皇子呢?”
在古時,皇子的尊貴,取決於他和母族和身後的背景——這個母族,就包括了他母親的家族,以及妻子的家族,可以說,一個皇子,若是沒有良好的出身,再沒有良好的後族支持的話,那麽,他此後的路,注定要比別人艱難上千倍,萬倍。
所以,這些皇子們的正室,絕少是因為愛,通常隻是因為需要。
而段青茗,雖然沒有一個強大的後族,可是,她也算是一個官家嫡女,段正是個武將,隻要一有機會,就可以替炎淩宇披掛上陣,立下戰功。這樣的段青茗,也算是皇子的中中之選啊,可是,看炎淩宇的樣子,似乎並沒有這個打算?
可炎淩宇是喜歡段青茗的呀。
段譽是真的不明白,這個明明昏迷了,都會在醒來的時候,問他段青茗有沒有事的炎淩宇,到了好的時候,卻是那麽的冷漠,冷漠得,根本就不象他自己。
炎淩宇抬起頭來,他看了段譽一眼。那一眼,蘊含了太多的東西,段譽一看之下,忽然就說不出話來。
炎淩宇說道:“段譽,你還小,你不懂的。”
段譽一聽,憤然而起:“炎淩宇,這話,你騙一下別的小孩子倒了罷了,可是,你知道,你和別的小孩子不同,所以,你根本騙不了我的。”
炎淩宇搖了搖頭,他說道:“我是喜歡你姐姐,可是,喜歡又能代表什麽呢?我現在的處境,你也看到了,人人都想我死,人人都想我倒下……自然了,這還隻是外表,還有更多,是你根本就看不到的。可以說,我已經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了,所以,我不希望,我喜歡的人,和我過一樣的日子。”
炎淩宇的眼神非常的真誠,真誠而且悲傷,悲傷而且留戀,那眼神,就象一個倔強的孩子,明明非常喜歡一樣東西,可卻又勉強地忍著,不敢觸手去碰。隻一眼,段譽就覺得,這個傳說裏的炎淩宇,根本就沒有別人所說的那樣堅強無敵。
段譽別過眸子,朝炎淩宇揮揮手,說道:“可是,愛一個人,不就是要同甘共苦麽?為什麽,你不問問我姐姐,她願意不願意和你在一起呢?”
炎淩宇微微地搖了搖頭,說道:“你還是不明白——有些話,若是不問,就永遠還有希望在,可若是你問了,怕連希望都碎掉了——你不能給予的幸福,為什麽還要毀掉他?”
段譽一聽,立時跳了起來:“炎淩宇你個懦夫——”
炎淩宇沉著眸子,不說話。
有些話,他已經說清楚了,可更多的,他根本連說都不想說。
最近的這一段時間,炎淩玨的動作越來越頻繁了,炎淩睿也開始在一旁添油加醋。似乎,這兩個人,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兩人即將聯起手來,還次次有置他於死地。而且,炎淩宇一直都很忠心的暗衛之中,居然出了奸細,那些奸細,深埋在這些日暗衛之中,一起向他發難。這一下子的,都令炎淩宇有些措手不及。
可以說,在這個時候,炎淩宇隻求段青茗平安,其他的,都還不是時候。
馬車之中,沉默下來。
炎淩宇微微低著頭,額前的長發,如水一般地垂下,將他所有的表情,全部都遮住了。隔得這麽近,就連段譽,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又或者說,他還有什麽可想的呢?充其量,隻是想著,要怎樣的打敗對手,怎樣安身立命,又或者是怎樣贏得這天下吧?
段譽淡淡地歎了口氣,不說話了。
過了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說道:“炎淩宇,這樣的你,真的不是我姐姐的良配……好吧,我決定放過你了,請你也放開我的姐姐,從此以後,不要再來糾纏於她,我希望,她能有一個好的歸宿。”
炎淩宇“霍”地抬起頭來,逼視著段譽:“你這是什麽意思?”
段譽攤開手,說道:“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啊。怎麽,很難理解麽?”
炎淩宇蒼白著臉,眼神之中,卻有些受騙的味道,他說道:“你騙我?”
段譽說道:“我沒有騙你啊,我姐姐是被蛇咬了,而且,她真的中毒了,我也是真的醫不了……隻不過,老頭兒把她醫好了而已。”
炎淩宇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段譽聳聳肩膀,說道:“啊,對了,炎淩宇,老頭兒的藥,想必就要生效了,所以,我姐姐差不多也快醒了——保不定,你剛才的話,她全部都能聽到呢。”
炎淩宇的臉色,霎時變得更加蒼白。他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段譽……”
段譽別過頭去,從炎淩宇的懷裏拉出段青茗,低聲地呼喚道:“姐姐,姐姐,你怎麽樣了?”
段青茗的指尖動了一下。
段譽眼尖,他一下子看到了,歡呼一聲:“哦耶,姐姐沒事了。”
段青茗沒事了,和炎淩宇的事情也說清楚了,現在,炎淩宇是不是應該離開了?
段譽是個根本不掩飾自己情緒的人,他望著炎淩宇,就是這個意思——怎麽,我姐姐要醒了,你還不離開?
炎淩宇剛剛想要起身,耳邊,傳來段青茗微弱的聲音:“譽兒……炎淩宇他怎麽樣了?”
段譽用身體擋住炎淩宇,聽到段青茗問,他滿臉堆笑地說道:“他很好……他沒事了。”
段青茗淡淡地“哦”了一聲,然後,慢慢地睜開眼睛。
炎淩宇在馬車的一側望著段青茗,他的眼睛裏流露著驚喜的光芒:“你感覺好些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