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紅嶺。
韓落雪踏入塵封數載的洞府,跫音悄然無息,目光恍惚,一幅幅畫麵從中淌過,背景深紅。歲月如此單薄,如一片楓葉,經不住一陣風的搖曳。
書房內,窗明幾淨,纖塵不染,書案、熟宣,銅爐、壁畫,所有擺設一如既往,月光石光線柔和,韓落雪影子孤單。
她取出一張紙箋,字跡潦草,卻別出心裁,每句首尾字重新串聯,內容煥然一新,一如劉千崖遞出的第一份情書,其言發自肺腑:“.......薛血脈特殊,取之煉化,可添二成結丹之望,祈殺之,為夫索仇......盼立袁為徒,傳吾衣缽......今生有負伊,來世定廝守!”
壁上懸有一幅水墨丹青,畫中一名男子臨崖而立,白衣勝雪,風度翩翩,麵容與許曉冬有七分相似,旁白處落款:“男子如蒼鬆,當獨立懸崖,一生丈量天地!”
韓落雪默視畫作,心緒如潮,翻滾不定。
夕陽下,兩人同哼鄉音,一曲《如夢》,把遠山餘暉唱得滾燙。雪地裏,兩人相擁而眠,她輕聲呢喃:自己的男人,要時刻捂在懷裏。紅楓林中,秋風如泣,他容貌盡毀,她性情大變。薛氏洞府外,她隱身一旁,月色隱隱作痛。
良久,兩行清淚滑下臉頰。
她張口一吐,一朵藍焰從中飛出,焰光閃爍不定,室內溫度驟降。
左手一探,當空抓攝,畫作從牆壁脫落,飄飛過來,覆在藍焰上,無聲輕燃,同時右手一揚,紙箋一飛而出,如飛蛾撲火。
“劉老千,當年你負情私奔也好,別有用心也罷,如今所有往事灰飛煙滅,老娘心底再無牽掛。薛媚兒這隻騷狐狸,老娘自然不會放過她,實話告訴你,對於她的行蹤,老娘有已心裏有數,但是否在四年之內出手,還要看你那便宜徒弟能否出得起代價。修道至今,你何時見老娘做過賠本買賣?”
藍焰冰冷炫目,空中不見一絲灰燼。
濕潤坊市。
袁行和許曉冬正想走進三層高的滋味閣,身後坊道的人群中,一道驚喜的呼喚聲突然傳來:“袁師兄,是你嗎?”
袁行轉過頭,笑道:“原來是嚴師妹,這麽早就收攤,物品都賣完了吧?”
隻見嚴素快步邁了上來,雙手交結,兩唇微抿,臉蛋紅撲撲,目中神采奕奕,聲音不再低迷:“袁師兄,你走後,我隻賣出一些符籙就收攤了,想回去細讀《神魂經》。”
袁行還沒回話,許曉冬就搶先一步,笑嗬嗬地問:“袁兄弟,這位姑娘是?”
在世俗自負閱女無數的許曉冬,剛開始一見嚴素竭力裝出的可愛模樣,哪裏還不明白她的心思,頓時目光往她臉上一掃,暗道可惜,再打量一下她的身段,大失所望,隨即將她和袁行比較一番,倒覺得兩人十分般配。
袁行聞言,當下為兩人介紹了一番。
兩人各自見禮後,許曉冬也得知了嚴素僅是跟隨親屬修煉,連兼修弟子都算不上,油然生出一股優越感,大誇海口:“嚴師妹啊,本公子和你這位袁師兄乃是鐵打的兄弟,日後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前來找我,本公子有求必應!在霧隱宗這塊一畝三分地,還沒有本公子辦不成的事!”
“謝謝許師兄。”嚴素再次向許曉冬盈盈一禮,隨即麵向袁行,“袁師兄,我能和你聊聊嗎?”
“好啊。”袁行微微一笑,對許曉冬道:“許師兄,你先上去吧,記得找間包廂。”
“就我們兩人在包廂,那空蕩蕩的,大廳多熱鬧,再說咱們可以找個偏僻的角落。”滋味閣的包廂要另外收費,心疼靈石的許曉冬自然不願意了,隨後望了嚴素一眼,慷慨道:“嚴師妹也一起吧,想必你還沒進過滋味閣吧?”
“不用,不用,你們去就行了。我就想跟袁師兄說幾句話。”將進滋味閣消費視為奢侈行為的嚴素連連擺手,說完後,頭顱又低低的,自卑依舊。
袁行向許曉冬使個眼色,待他進入滋味閣後,伸手往旁邊一引:“嚴師妹,我們去那裏聊聊。”
嚴素輕輕點頭,跟在袁行身後,亦步亦趨,心裏卻在期盼著,能否就這樣跟他到天涯海角,遠離紅塵俗世,一生相敬如賓,男耕女織。
袁行問:“嚴師妹,你找我是否有事?”
“也沒什麽事,想和袁師兄談談心。”嚴素勇敢地抬頭,“那本《神魂經》日後如何還你?”
“送到我洞府吧,我住在……”
袁行還沒說完,就見嚴素婉約地一笑:“初九廂的午行齋!”
“咦?”袁行麵露訝色,“你怎麽記得?”
“人家對師兄印象深刻嘛!”嚴素低下頭,輕聲細語,卻相當真誠,“袁師兄是哪裏人?”
袁行回道:“古吟郡人氏。”
接下來,嚴素一直詢問不著邊際的話題,直如世俗戶籍官,要將袁行的上下十八代身世都挖掘出來,袁行一門心思都在琢磨如何掏空許曉冬的存貨,故而隨口應答,漫不經心,話語七分真三分假。
許久後,一名身著灰色勁裝的男子匆匆走出滋味閣,在袁行的眼皮底下,快步離去。
再過一刻鍾,袁行麵色突然一動,神識沉入儲物袋,探向一張傳訊符,這張傳訊符是來路上,他和許曉冬相互交換的。
此時,傳訊符中記載著一條信息:救苦救難的袁大哥啊,我的儲物袋被人偷了,你快來滋味閣二層付賬!
袁行微微一笑,以為許曉冬催他快點入閣,當下道:“嚴師妹,一起進去坐坐?”
“不用了,我還要回去修煉,再見!”心情開懷的嚴素舉步離開。
“再見!”袁行也慢悠悠走進滋味閣。
“請問仙長,需要什麽服務?”
滋味閣內布置雅觀,處處擺有花盆,香氣四溢。見到進門的袁行,一名花裙少女含笑詢問,態度恭謙。
“找人。”袁行淡淡應完,直接從玉梯上了二樓。滋味閣一二層為寬敞食廳,三層才是消費昂貴的獨立包廂。
此時二樓角落處的一張玉質餐桌旁,許曉冬愁眉苦臉,目光頻頻掃向樓梯口。旁邊一名引氣九層的漢子緊盯著他,麵目不善,大廳中三三兩兩的食客也有意無意的瞥向這邊,擺出一副看好戲的姿態。
登上二樓的袁行目光一掃,便見到麵露喜色的許曉冬朝他大招其手,再一打量大廳形勢,麵色當即一變,快步走向餐桌。
“許師兄,怎麽回事?”袁行傳音問。
許曉冬麵有恨色地傳音:“袁兄弟,我的儲物袋被偷了,你快點付賬,咱們去追那個小賊,我將他碎屍萬段!”
袁行微微一瞥,許曉冬的腰間果然家徒四壁,餐桌上擺有三道葷類菜品、一壇尚未開封的靈酒和兩套餐具,出聲問:“多少靈石?”
“八十八。”卻是那名虎視眈眈的漢子冷冷回話。
袁行又問:“敢問道友,連餐具一起,如何收費?”
漢子瞧了袁行一眼,才道:“一百零八。”
袁行取出一張儲物符,將一百二十塊靈石轉入其中,隨後遞給漢子,漢子接過儲物符,神識一探後,不由再次打量了袁行一眼。
此時,袁行突然向漢子傳音:“對於此事,道友可有什麽信息提供?”
漢子傳音回道:“諸如此類的行竊事件,本閣以前從未發生過,在場道友都能作證,剛剛我接到侍者報告,才知道此事,具體經過並不知曉,不過在叢崢崗的散修中,不乏行竊的好手,道友若要追蹤的話,可從那裏入手。”
“多謝道友!”袁行再次取出一張儲物符,將桌麵之物盡皆收取,隨即和麵色委屈的許曉冬邁步離開。
“許師兄,眾目睽睽之下,你的儲物袋是如何被偷的?”袁行邊走邊問,聲音頗為淩厲,若非他無端支付了一百多靈石,甚至想不理此事,直接拂袖而去,這些靈石幾乎是他一半的積蓄,是以話語中不免帶有怨氣。
“我……我……”一遇挫折,許曉冬習慣性地話語打結,“那小賊假裝酒醉,無緣無故地撞了我一下,隨後我就發現,自己的儲物袋不翼而飛了。”
“那賊人長什麽模樣?穿什麽服飾?”袁行重點地問。
許曉冬呐呐道:“那小子身穿一套灰色勁裝,體型瘦小,麵容……麵容沒看清楚。”
“灰色勁裝?”袁行神色一動,“那人我看見過,他走向了坊市出口。”
“那怎麽辦?”許曉冬心慌意亂,“袁大哥,求求你幫幫我,若此事被落雪師父知道了,她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哼,一個大男人,連一個儲物袋都看不住!”袁行聲音微沉,“我們先去叢崢崗打探一下。”
許曉冬信誓旦旦:“袁大哥,我發誓,那些靈石一定還給你。”
兩人舉步走在坊道上,迎麵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正是袁行在擺攤時,買走他全部符籙的那名男子,男子其貌不揚,若以許曉冬的標準,甚至有些猥褻,額角一顆漆黑大痣上,兩根長長黑須隨風抖動。
男子顯然也見到了袁行兩人,立即恭聲招呼道:“在下蔣道禮,見過高人!”
“原來是蔣道友。”袁行淡淡回應,隨即心中一動,又問:“蔣道友可曾見過一名灰衣勁裝的男子?”
疑神疑鬼的許曉冬將蔣道禮瞄個不停,看得蔣道禮渾身不自在,不過他在聽到袁行所問時,卻瞳孔一張,悄聲回道:“高人所說的,可是那個剛出坊市的流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