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地下洞窟中,一名藍袍青年盤坐在蒲團上不動如山,一邊關注著眼前兩枚木符的回魂狀態,一邊回憶起與心愛道侶相遇、相識、想戀的點滴往事。
佛門順因果,魔道逆天意,仙家斬心魔,那可兒的遭遇又算什麽?自己一生奇遇,戰力絕頂,飛升在望,為何連道侶的性命都無法保全?日後孤身一人,形單影隻,前程落寞,修道又有何意義可言?
幾度捫心自問,兩個時辰恍惚而過,麵前的孕神符和重生牌同時微微顫動了一下,袁行眼皮一跳,提心吊膽的輕喚一聲:“可兒,你醒了嗎?”
孕神符中響起一道低不可聞卻又仿佛天籟的聲音:“嗯!”
重生牌中隨即傳出一道虛弱的聲音:“恭喜林妹妹,離魂成功!”
林可可似乎在適應離魂狀態,良久後才出聲:“我們這一離魂,皇甫姐姐就奪舍有望了,記得先前那名琉璃仙子嗎?她原本是一名塑嬰修士,曾經遭逢大難,分裂出一絲靈魂,得以逃過一劫,就是那絲僅有凝元期強度的靈魂,在袁大哥的幫助下硬生生奪舍成功,並重新修煉到了塑嬰境界……對了,她也是水屬性修士。”
“這一切都要拜托袁真人了。”生怕袁行反悔,皇甫鵲橋說得楚楚可憐。
“修道至今,我還從未食言而肥過。”
袁行淡淡說完,五指一張,將重生牌攝入掌中,隨意將其塞入懷裏,然後神識裹住孕神符,小心翼翼的拉到近前,珍而重之的掛到自己的頸脖上。
這差別待遇,讓林可可輕笑一聲:“袁大哥,有必要這麽偏心嗎?”
袁行理所當然道:“最後的三十年,我必須將你小心嗬護著!”
“還有三十年可以朝夕相處呢。”林可可似乎看開了一切,聲音顯得很滿足,“雖然未能與你白頭偕老不免遺憾,但有些事情注定無法挽回,三十年時光足矣!”
“可兒有何心願未了,接下來的日子裏,我都盡力為你辦到,哪怕豁出性命!”兩人的話語沒有絲毫傷感,卻聽得皇甫鵲橋心酸不已。
袁行問:“皇甫道友,按照你說的條件,可選擇的奪舍對象比較多,你若有類似條件的仇家,大可從中挑一個。奪舍仇家的肉身,日後進階塑嬰期時,可減少這方麵的心魔。”
“自從妾身凝元後,與仇大哥結為雙修道侶以來,除了那次前往蒼洲的霧隱宗,都是呆在雙湖郡,仇家也隻有天魔宗那些魔修了,恐怕不適合做為奪舍對象。”皇甫鵲橋在仔細回憶,“皖西郡的一對散修道侶和仇大哥倒有一番過節,那名女修正是水靈根,隻是當年他們僅凝元初期修為,不知是否尚在人間。”
“雙湖郡旁邊的皖西郡?距離倒是不遠,去看看吧。如今離魂成功,就沒必要讓仇道友呆在地下洞窟了,且帶他同行。”說話間,袁行法力一催,貫入腰間的玲瓏玉佩。
皇甫鵲橋連忙問:“不知仇大哥是否還在地下洞窟?”
“我布下的陣法,能困住結丹後期修士,仇道友僅是凝元後期修為,既不通陣道,身上也沒有強大寶物用來強力破陣,如何能出得去?”一層黃光從玲瓏玉佩中一閃而出,裹住袁行體表,“你那道侶倒是有趣,一直老老實實的盤坐在地下洞窟,至今都未挪動過一步,一副等死的模樣。”
皇甫鵲橋疑問:“袁真人怎麽知道?”
袁行微微一笑,一步跨出,黃色光團在洞壁上一閃而逝,兩處洞窟相隔不遠,他很快就土遁到仇小辰所在的地下洞窟。
皇甫鵲橋隔著法陣見到仇小辰隨遇而安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哼,林妹妹,你看仇小辰那副德性,一點危機感也無,當年追求我時也是這般,起初我是不願意的,躲在洞府中不想見他,奈何他臉皮奇厚,一直守在白芳穀外頭,還直接盤坐在岩石上修煉,愣是讓同族姐妹看我的笑話……”
“那是仇大哥的一片癡情呢。”林可可輕笑一聲,“哪像袁大哥,當年像撿石頭一般,將人家從路邊撿了回去……”
袁行沒有回應什麽,法訣一掐,進入地下洞窟中,心念一動,散布在角落的虛塵蝶無形無跡的飄回棲獸袋。
仇小辰慌忙收功而起,一臉戒備的驚問:“這位道……這位前輩是……”
袁行沒有理他,直接掏出重生牌一舉拋出,隨即祭出一塊陣盤,雙手一掐法訣,嗡的一聲,三彩光罩一閃而逝,一杆杆陣旗從洞壁上一飛而出,圍繞著陣盤旋轉一會,就與陣盤一起飛入儲物袋。
一枚重生牌劃過一條弧線,飛向仇小辰,一道怒氣衝衝的聲音從中響起:“仇大哥,愣著幹嘛?還不快將我接住!”
“鵲橋?噢噢……”仇小辰如夢初醒,將驚詫的視線從袁行身上收了回來,手忙腳亂的接住重生牌,疑問一聲:“鵲橋,這是怎麽回事?”
“你還好意思問?丟人現眼的家夥!”皇甫鵲橋先是怒罵一句,才將袁行的事情娓娓說出,最後催促道:“你傻了啊,快感謝袁真人呀!”
仇小辰聞言,竟是手捧重生牌,恭恭敬敬的朝袁行跪下,揚聲稱謝:“多謝袁真人保得在下道侶性命!在下就是做牛做馬也難以報答真人的天大恩情!”
“仇道友起來吧。”袁行坦然受了這一禮,看得出對方的純樸本性,早年能在爾虞我詐的散修群體生存下來,當屬不易,恐怕平日裏沒少受皇甫鵲橋的欺負,“你那皖西郡的仇家如今可還在世?”
“這個在下不甚清楚。”仇小辰站起身,將重生牌收入懷裏,“在下還是皖西郡的散修時,曾與董羽根一起合作獵妖過,後來由於分配不均,兩人不歡而散,差點發生激戰,至今已過去兩三百年,沒有再見過麵。”
“直接去皖西郡看看,倘若能奪舍毛青蓮,也省得四處奔波。”袁行說完,渾身黃光一閃,直接土遁消失。
仇小辰將法訣一掐,緊跟其後……
皖西郡的春年山脈由於有一條下品靈脈存在,一直以來都是該郡的散修聚集地,董羽根和毛青蓮的洞府,就處在此山的包頭峰上,此峰形似世俗包子,高不夠百丈,峰中古木茂盛,鬱鬱蔥蔥,不計靈氣問題,倒是一處極佳的修道之地。
是日,晴空萬裏,陽光嫵媚,一大朵白雲從天邊緩緩飄來,停在包頭峰上方的虛空中,白雲中有兩名修士正對著包頭峰指指點點。
“袁真人,在下已調查清楚,董羽根與毛青蓮一直在此修煉,靠著一份中古遺傳下來的雙修功法,硬是將修為提升到了凝元後期,但在下感應不到他們洞府的具體位置,怕是還要仔細尋找一番。”
“此峰僅有一處洞府,就在峰頂的東側位置,布設了一防一幻兩座陣法,兩名凝元修士正在洞府中雙修,我直接出手將他們逼出來!”
“哪敢勞煩真人出手,在下雖然本事不濟,這些年也小有積蓄,幾件寶物還是挺鋒利的,自問對付傷風敗俗的兩名同階散修綽綽有餘。這董羽根著實可恨,當年欺負在下老實,居然以在下出工不出力為借口,獨霸了整隻土凝獸。如今有真人撐腰,在下順便出一口惡氣。為了鵲橋的肉身著想,在下敢舍命一搏!”
“……”
包頭峰某處洞府的寢室中,一名方麵大耳的中年大漢正和一名肌膚白皙的嬌媚少婦在錦榻上赤條條的翻雲覆雨,黃藍兩色光芒在他們的結合處循環流轉不定,最後化為兩道白光,順著某種渠道,分別消失於兩人的下丹田。
一輪雙修運轉後,少婦滿麵酡紅的嬌嗔一聲:“董郎,再來一次嘛?人家尚未滿足!”
“先這樣吧,晚上再好好滿足你這隻精力旺盛的小妖精。”中年大漢隨時保持著散修的警惕,“今日萬裏晴空,我等的洞府上方卻飄浮著一大團白雲,往昔不曾如此,怕是有些古怪,待為夫出去查看一番。”
“不要嘛。”少婦懶洋洋的伸手一拉準備抽離而出的中年大漢,“如今正是正值盛夏時節,皖西郡一向風雲多變,天空多出一朵白雲有何稀奇,說不準待會就雷雨滂沱。莫非你在外頭有相好的,想偷偷跑出去幽會不成?”
“小心點總無大錯。”中年大漢習慣性的神識一展,突然麵色大變起來,“不好!那是什麽鬼東西……”
隻見一隻畝許大小的青光手掌當空閃現而出,遮天蔽日的朝包頭峰猛然一拍而下,一層層雄渾巨力激蕩開來,虛空如漣漪一般蕩漾不休。
“強大敵襲!快閃!你個騷貨,別壓著我的衣裳……”
中年大漢神識一見那不可思議的擎天巨掌就膽戰心驚,實在想不起自己得罪過什麽強大存在,以至於對方親自上門尋仇,也無從得知對方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連忙一抄榻邊衣物,三兩下疾速穿上,顧不得順手整理,匆匆一催真元,體表黃光流轉,一下裹住驚慌失措尚未披掛完整的少婦,從洞壁上土遁逃離。
就在這時,一聲驚天動地的轟然巨響從外麵響起,青光巨掌狠狠拍在包頭峰的東側位置上,隻見青光爆閃,夾雜著其它各色靈光,兩座陣法直接被破,半邊山頭垮塌,壓坍整座洞府,巨木粉碎,煙塵四起,在峰頂彌漫不定,山石四處滾落,大地震動。
如此劇烈的驚天聲勢,無數生靈為之遭殃,附近區域的散修紛紛被驚動,但無不龜縮於各自洞府,惴惴不安,驚恐萬狀,莫敢肆意出頭,生怕引火燒身,有的已在求神拜佛,保佑來犯者莫要殃及池魚。
正在土遁的中年大漢,體表黃芒自行消逝,被硬生生的壓在土石中,張口噴出一片血霧,染紅少婦的大片衣裳,但他一臉猙獰的念動咒語,渾身黃光再現,繼續朝前土遁而去。
采雲旗內觀看戰果的仇小辰目瞪口呆,皇甫鵲橋心潮澎湃,驚魂未定,隱身於虛空中的袁行咒語一念,眉心豎眼裂開,裏麵青光閃爍,中年大漢的舉動無所遁形。
“嗯?還能逃走!”
袁行喃喃一聲,同時五指一張,一條條青色光絲從指尖激射而下,紛紛沒入下方山頭,隨即在土裏編織成一張青色絲網,守株待兔。
慌不擇路的中年大漢沒有絲毫察覺,一頭紮入青色絲網中。絲網四下收緊,將他們裹得猶如一個即將下鍋的粽子,隨即緩緩朝土表移動。
中年大漢和少婦猶如待宰的羔羊絲毫掙脫不得,一人麵無死灰,死命掙紮,一人花容失色,渾身顫抖,但都無法挽回被送入未知敵人爪牙的命運。
“唵嘛呢叭咪吽!”
一張青色絲網裹著兩名衣衫不整的修士破土而出,當空一飛而起,他們正欲叫喊,就被幾聲突如其來的無形音波震得雙雙昏迷,轉眼消失於那朵白雲中。
一朵白雲緩緩飄移而去,包頭峰頂塵埃落定,坍塌位置觸目驚心,整座春年山脈隻聞夏風呼號,如泣如訴。
天長日久,除了那一次驚天之變,包頭峰一直未有其它動靜,坍塌的山頭重新長草,驚走的鳥獸紛紛回歸,隻是再也沒有散修敢在那裏定居,一個個不同版本的動人傳說,在春年山脈悄然流傳,經久不衰……
某處隱秘的地下洞窟中,董羽根和毛青蓮昏迷於地,袁行好整以暇的盤坐在蒲團上,仇小辰站在一邊神色崇敬,望向袁行的目光高山仰止。任何如雷貫耳的身份名號,都不如現場發威來得震撼人心。
袁行淡淡道:“皇甫道友可以奪舍了,毛青蓮的元神陷入深度昏迷,你直接可以取代她的元神,順便繼承她的所有記憶。”
仇小辰忽然呐呐道:“在下一路思量,已考慮周全,決定奪舍董羽根,與鵲橋同病相憐,還望袁真人成全!”
袁行有些意外的瞟了仇小辰一眼,輕笑一聲:“這你得同皇甫道友商量。”
“有啥可商量的?他願意自找苦頭,妾身豈會攔著?”一枚重生牌從仇小辰的懷中一飛而出,一道沒好氣的聲音從中響起,“董羽根這張臉看著都比他舒坦點!”
“袁真人,這……”仇小辰站在原地,頗有些手足無措。
袁行聽出了皇甫鵲橋的言不由衷,且董羽根的靈根潛質要比仇小辰出色,修真路上或許能走得更遠,忙朝他使了個眼色。
仇小辰見狀,臉色大喜,連忙一挺胸膛,義正言辭道:“鵲橋,我已決定了,咱們夫妻一場,自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死樣!當年對我表白,還是一幹姐妹將你押來洞府,這些年沒有絲毫長進!”說話間,一道藍光從重生牌一閃而出,直接沒入毛青蓮的眉心。
仇小辰盤膝坐地,雙手連連掐訣,點向自己的眉心,隨即一團黃色從天靈蓋一飛而出,同樣沒入董羽根的眉心。
林可可問:“袁大哥,多年不見,你比當年更加威風了。他們的奪舍沒有問題吧?”
袁行柔聲道:“一番元神糾纏是難免的,但董羽根和毛青蓮的元神都已被我所傷,他們最終都會成功。”
不久後,毛青蓮的身體最先睜開雙目,從地麵一站而起,卻發出皇甫鵲橋的聲音:“袁真人,大恩不言謝,日後但有所命,妾身莫敢不從!”
袁行擺擺手:“皇甫道友言重了!”
仇小辰緊接著站起身,稍微走動幾步,興奮得手舞足蹈,除了再次向袁行表示感謝,就是朝皇甫鵲橋表達激動的心情,結果自是遭來皇甫鵲橋的一頓白眼,配上毛青蓮的麵孔,別有一番風情。
袁行取出一個空儲物袋,從腰間儲物袋轉入一些寶物,包括能提升結丹幾率的《汲血凝胎術》,拋給皇甫鵲橋,正色道:“奪舍一事僅是舉手之勞,裏麵的一些寶物權當報答皇甫鵲橋這些年對可兒元神的照顧。”
直到這一刻,皇甫鵲橋才完全放下心來,雙手抓住儲物袋,神識稍微往裏麵一探,不禁露出一絲震驚之色,連連推辭:“袁真人,這如何使得,妾身能……”
袁行直接打斷:“因為可兒元神的出現,皇甫道友雖然元神無礙,畢竟為此毀了自己的肉身,修為上還降了一級,這是你應得的,再要推辭的話,就是不給我臉麵了。”
“那妾身就厚顏收下了。”皇甫鵲橋倒也幹脆,直接將儲物袋收入懷中。
袁行麵無表情問:“皇甫道友接下來有何打算?”
皇甫鵲橋一瞥袁行,謹慎道:“妾身和仇大哥想回歸家族,不知袁真人有何建議?”
“沒有建議。”袁行取出一枚空玉簡,複製了一些文字,拋給皇甫鵲橋,“兩位道友將裏麵的秘術練習一番,就將見過可兒元神和我的記憶一並清除吧,此秘術沒有任何後遺症。”
“《雁過無痕術》?這是皇甫世家的獨門秘術……妾身馬上施法!”
皇甫鵲橋的神識往玉簡中一探,就毫不猶豫的雙手掐訣,點向自己的眉心,仇小辰同樣依言施為,兩人都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當一點藍光和一點黃光從兩人的天靈蓋一閃而出後,一股金色光束從虛無中激射而出,將其紛紛湮滅,而袁行不知何時已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