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放過你三次,這一次不會留情。”
蘇鐵弓的拒絕沒有讓蘇越太過驚異,這是一個不願意死的人,從之前他的所作所為便可以看出來。但蘇越也很好奇,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是不會放過蘇鐵弓的,不想死?做夢!
“你不會殺我。”
蘇鐵弓笑了笑,這一夜的風雲變幻他都看在眼裏,雖然他不是主角,但是他卻知道蘇越真正關注的一直是他。所以他沒有嚐試逃走,他知道在一個修行者麵前想逃命難於登天,再者他也沒有打算逃走,因為一旦逃走就等於變成了喪家犬,失去所有的權勢和地位,這讓剛剛從侯爵晉升為公爵的蘇鐵弓怎能甘願?
何況,他是真的不認為自己會死。
“第一次不殺你,是因為弑父是惹人詬病的事情,我的心裏有著猶豫。第二次不殺你,是因為你給了我生命,算是報恩。第三次不殺你,是了結一切的恩仇,自從你下令殺我的那一刻起,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在蘇某眼裏,你隻是個陌路人,殺你,於情於理都能說得過去。”
蘇越不知道蘇鐵弓哪裏來的信心,但他這一次的確抱著必殺他的決心。之前三次說過下次見你,我必殺之這句話,卻沒有一次履行,這讓他的心緒複雜無比,甚至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但是此刻,他是真的堅定了信念。
“如果早知道修行者是這麽強大,我應該與你和好才是,現在看來,似乎是有些晚了。”
看著蘇越冷漠的眼神,蘇鐵弓心下驟緊,這一次他是真的感覺到蘇越的殺意了,也是第一次有一種擔憂的情緒。但他的麵上卻不表露半分,反而笑容更加燦爛。
“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
蘇越淡淡說道,緩緩舉起劍,架在蘇鐵弓的脖頸上。
蘇鐵弓沒有反抗,他知道反抗也是徒勞。
但是他仍然沒有絕望,因為蘇鐵弓一直有一個底牌,這個底牌是真正能夠威脅到蘇越的。
“你殺了我,不想見你母親了嗎?”
一語激起千層浪,蘇鐵弓的一句話就如同巨石砸入蘇越那平靜的心海中,甚至氣息都變得紊亂了。
“你說什麽?”
“侯府傳言,你的母親棄屍荒野,早已被野獸吞噬,其實不然,我秘密的派人將其下葬,埋在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
“母親還有墳墓?他還有遺骸!”
“這是自然。”
“帶我去!”
蘇越紅著眼,不容置疑的說道。
“帶你去可以,但你必須要……”
這是蘇鐵弓最後的底牌,也是他明知蘇越是修行者,但還屢次想辦法殺他的原因所在,因為這個就是他的免死金牌,既然沒有性命之憂,那麽還用擔心什麽呢?此刻看到蘇越果然是露出萬分關切,方寸大亂的模樣,蘇鐵弓不由得露出笑意,正要提條件的時候,卻是陡然發現蘇越的眼中閃爍著凶光,這種光芒包含著若他敢拒絕半個字,便會立即殺他的意味。這讓蘇鐵弓噤若寒蟬,不敢多言。
“好,我這就帶你去。”
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蘇鐵弓的預料,他的眉頭第一次皺起,麵色也有些蒼白,事情正向一個他不能預知的方向發展。
他不明白,為什麽蘇越能夠不顧其母,也要殺他。
事實上這個道理很簡單,甚至說不是一個道理,而是為人子女的本能。母親,是神聖的,任何人看到別人拿自己的母親作為賭注或是要挾都會瘋狂,何況是蘇越。
剛才蘇鐵弓若是真的敢以蘇越的母親作為交易,那麽他此刻則會變成一具屍體,沒有任何餘地。
……
蘇越帶著蘇鐵弓走了,眾人敬畏的目光隨著那個飛天而去的人影而緩緩消逝。
端坐在龍椅上的趙櫻雪站起身,灑下幾滴眼淚,但卻是張開雙臂,擁抱著這錦繡山河。
臨淄城外,顰兒已經等待多時,她知道蘇越今夜要大開殺戒,所以不想去看,就在城外等著。此刻見到蘇越走出,迎上前去剛要說話,卻是看到蘇越那鐵青的臉色,還有旁邊麵色蒼白的蘇鐵弓,她知道氣氛有些不對勁,於是沒有說話。
蘇越衝他點了點頭,說道。
“帶路!”
蘇鐵弓心下有些後悔,自從蘇越知道其母還有墳墓的時候,事情的發展就已經超出了他之前的想象,他發現自己竟是插不上一句話,不敢說半句違抗之言,因為此刻的蘇越就像是架在油鍋之上,情緒正是無比波動的時候,他不確定自己違抗之後蘇越會不會一劍把他殺死,但想來這個可能並不小。
略帶驚異的眼神從顰兒那絕美的麵龐劃過,蘇鐵弓卻是發出一聲感歎,指明了方向。
一刻鍾之後,三人來到臨淄城外五十裏之外。
這是一個無名的荒山,雜草叢生,除卻蟲鳴之外,竟是沒有其他走獸存在。
蘇鐵弓在前麵引著路,一直走到山頂,才停下身子。
他的前方是一個小土丘,以前或許是一個尖尖的墳墓,但經過歲月的痕跡,已經磨平了太多,僅僅是比地麵高處幾寸,土丘之上無比寒酸的插著一個腐爛的木牌。
蘇越的眼中湧出淚,他這木牌雖然已經腐爛不堪,但他還是能夠勉強看出其上刻著的四個字。
明兒之墓。
母親是什麽?
母親是兒女犯錯之後,心驚膽戰,溫言溫語的安慰,讓孩子能夠寬心,重新露出那爛漫的笑容……
母親是孩子受了委屈之後那避風的港灣,在母親的懷中,會無比的安寧……
母親是當你饑餓或是寒冷,她能將最後一口食物分給你,能將最後一件衣衫給你披上的保護……
有了母親,就等於有了全世界。
然而蘇越,他從來沒有。
他犯錯之後,是侯府主人們那冷漠而又譏諷的目光,重重的鞭笞下,深深的傷痕,隻能自己咬牙。
他受了委屈,沒有人能夠傾訴,瘦弱的少年眼裏閃著狼一樣的目光,直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蜷縮在牆角,無聲嗚咽。
他饑餓或是寒冷,沒有人給他衣食,隻能一個人吞咽著口水,坐在無人注意的角落,看著別人錦衣玉食,酒肉痛飲。
沒有母親,所以才有了現在的這個蘇越。
咚!
他重重的跪倒在地上,久久不語。
氣氛沉重的可怕,蘇鐵弓張張嘴,想要說話,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有些惶急的看了看四周,卻正好看到顰兒那冰冷而又厭惡的目光。
這,讓他的心涼到了極點。
一夜,整整一夜。
蘇越在母親的墳前跪了一夜,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他站起,麵色平靜,平靜的讓人可怕。
“墳墓裏,真的是母親嗎?”
他問道。
“當然是,當初我親自派人將他下葬。”
蘇鐵弓道。
“之後便沒有修繕過,拜祭過是麽。”
蘇越問道。
“這個……”
蘇鐵弓呐呐不言。
一聲歎息,蘇越的眼中再次有了複雜,他一隻手抬起,就看到靈力瘋狂的聚集。
最後整個墳墓都轟隆隆的發出巨響,最後將其徹底的掀開。
娘,孩兒不孝,這些年來竟是沒有讓您享受過香火的供奉,這是孩兒的錯,孩兒這便打開您的墓穴,帶您離開這荒山野嶺,我要為您尋一個新的去處,我要讓您葬在皇陵之中,享受龍脈的庇佑……
當整個墳墓都打開的時候,就露出了一個腐朽的棺木,蘇越揮袖之下將這棺蓋打開,看到了一具白骨躺在棺中。
“這,便是我的母親。”
蘇越踉蹌上前,將白骨擁在懷中,閉上眼。
蘇鐵弓的目光閃躲,他發現即使是這個女人死了十幾年,但他仍然沒有將他忘記,此刻看到她的遺骸,竟是有些後悔與心傷。他將這些複雜的情緒驅逐,不敢去看,眼神緩緩落下,卻是定格在這白骨的胸口處,再也無法挪開。
她的胸口,是一隻幹枯的骨手,即便是死,仍然死死的攥著一樣東西,一個貌不驚人的木簪。
“明兒,這次出征,我殺了三個敵兵,統領賞了一貫錢,我上下打點消耗的差不多,隻剩下一文錢還在,我用這錢為你買了個簪子,希望你喜歡。”
少年蘇鐵弓麵色尷尬,手裏拿著一枚一文錢買來的普通木簪子,感覺有些對不起眼前的女子。
“蘇郎,隻要是你給我的,我就喜歡,是不是金銀玉器,並不重要。”
少女明兒歡喜的接過簪子,善解人意,撲入少年的懷抱。
“明兒,謝謝你,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少年感動不已,說道。
轉眼已是滄海桑田……
伊人已是塚中枯骨。
然而即使是死去,她的手中卻仍然握著那一枚不值一文的木簪子……
蘇鐵弓以為自己沒有了感情,他很多時候以為自己為了功名利祿可以去死,但在看到這白骨,這木簪子的時候,卻是有一種仿佛天崩地裂的感覺。
他想到了孫婉臨死前的咆哮。
“愛情,這可憐可很可笑的東西!”
他忽然覺得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已經被人玷汙,功名利祿如何,哪怕王侯將相,青史留名,最後終歸黃土,然而有些東西,卻是黃土無法埋葬,哪怕是天地破滅,但其卻始終不變的。
正如這木簪子。
他跪下,流下淚來,功名利祿是什麽,如糞土一般的東西。
“蘇鐵弓,你他媽的吃了豬油蒙了心!”
蘇鐵弓喃喃的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