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昭沒有多言其他,接過韁繩,裝好弓和短劍,縱身上馬。
眾子弟見了,一言不發,緊隨其後跳上馬背。
隨著一身輕喝,祖昭率先策馬奔出後院大門,眾祖家子弟接踵而至。逶迤的火光在黑暗中組成一條長長的輝線,馬蹄聲代替了騎士們心中的怒火,簡直要比手中所持火把更要洶湧。
高洪等人遇襲的地方,是相距徐無縣東北方向三十裏的八裏堡。祖昭帶領眾子弟在夜幕下一路疾馳,先經過了縣城城郭,來到郊區後又穿過了一片稀疏的林子。漸漸的,人煙越來越少,前方隻剩下一望無垠的丘陵。
八裏堡與西河橋一樣,是附近亭鄉百姓自發匯聚的集市場地,不過因為再往東行幾十裏的路便過了郡界,故而此間平日裏並沒有像西河橋那麽繁榮和熱鬧。祖昭等人前後行程一個時辰,來到八裏堡時隻能看到數不盡的荒涼,似乎方圓百裏之內連半分人煙也看不到。
“阿成,你帶幾個人向北走一段,那邊地勢較高,看得清楚一些。不要離的太遠。”
馬背上,祖昭按緊腰間短劍劍柄,語氣嚴峻的吩咐到。
“是。”阿成點了點頭,招手示意幾名祖家子弟緊跟自己。他們調整坐騎的方向,離開大隊人馬向北而去。兩隊人保持著不算太遠的距離,相互之間隨時可以照應。
隊伍繼續向前行進了半裏,在前方領頭的祖昭下意識放慢速度,身後的隊伍跟著慢了下來。既然是來搜尋遇難者遺體和其他可用的線索,必然要小心認真一些。
這時,奔行在北麵的一隊人中忽然有人大喊了一聲:“快看,前麵樹下有動靜。”
這一聲讓所有人提緊了一口氣,有人下意識伸手去抓馬背上的弓,更有甚者已然拔出了短劍或挺起了長槍。眾目尋著聲音指示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前方一顆孤零零的矮樹下,似有一抹黑影再來回晃動。
祖昭下意識重踢了一下馬肚子,加快速度趕過去。不多會兒,距離拉近,他借著星月之光依稀辨認出那黑影竟是一無主之匹馬。
“大家小心。”他立刻高呼了一聲,“阿仲、阿斌,從側麵繞過去。”
“是,大公子。”
“都看著點周圍是否有其他動靜。”祖昭又補充道。
隊伍漸漸呈扇形向那顆樹包圍過去,最外圍的幾人不停打量四周,謹防賊人會隨時出現。
一眾人來到樹下,幾名年長的子弟沒有下馬,帶著人占據在附近幾處居高的位置,高舉手中火把,把光線範圍擴展的更遠。方圓一覽無遺的丘陵地形就如同一張染黑的綢布,濃而粘稠,除了忽大忽小的夜風席卷而來的聲音,再也不見任何其他的動靜。
祖昭和左右幾名子弟飛快跳下馬,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樹下,在周圍其他子弟火把光亮照射下,他們看到一匹棕色駿馬正茫然的停在那裏,馬頭套好了韁繩,馬背上也有一副皮質坐墊。不僅如此,馬肚和馬臀有多處傷痕,不過傷口已經被凝凍起來不再出血。
“大公子,這馬……好像是我們莊上的馬……”一名子弟立刻說道。
祖昭心裏記得很清楚,賊人的坐騎都是雜馬,而眼前這是一匹超七尺高的大馬,顯然就是自家莊上的馬無疑。
“你們幾個,四周看看。阿成,你帶人繼續向前尋一陣。”一念及此,他果斷下令道。
“是。”
“大夥跟我走。”
一眾子弟很快有秩序的展開行動,一撥人慢速繼續向東北方向尋去,另一撥人則催著坐騎邁著碎步,散開到周遭探查。
祖昭圍繞著這匹手上的馬仔細檢查了一番,心中生出許多疑問:賊人既是劫財劫馬,為何卻讓這匹馬走脫?除非事發地要離此處更遠!
片刻不到,不遠處傳來大呼聲:“快來人,找到祖三哥和大興裏的六叔,快來人。”
祖昭眉宇緊蹙,眼下完全可以確定事發地就在這裏,但賊人為什麽不劫走這匹馬?他暫時壓下這個疑惑,交代三名子弟留在樹下後,帶著其他人趕往呼聲傳來的地方。
就在離樹向南百步之外,幾名子弟正舉著火把圍聚在一處。有兩名子弟相隔不遠蹲伏在地上,在他們身旁分別躺著一具沾滿塵土的屍首。繚繞的火光映射下,可以辨認出二人皆是祖家此行遇襲的受害者。
“三哥被一箭射穿了喉嚨,真狠。”蹲在第一具屍體前的年齡稍長的子弟說道,語氣十分凝重,透出三分淒涼。
祖昭在“祖三哥”麵前蹲下,檢查了釘入對方頸部的羽箭。
“火把。”他忽然發現了什麽。
左近的一名子弟趕緊湊上前,將手中的火把壓低了一些。
“這支箭通體全黑,連箭羽也是染黑的。”年齡稍長的子弟詫異道。
祖昭探手摸了一下那支箭的箭羽,羽毛並不是尋常的雞毛、鵝毛,倒像是某種飛禽羽毛。飛禽羽毛雖說不是什麽罕有之物,但相對而製作成本要昂貴許多。他不禁猜測,莫非這羽箭是弓手的特殊標誌?若真是如此,要尋找這個弓手的下落並不困難,甚至也能借此推測對方是一個絕對自信又張狂的人。
“把箭取出來,將遺體歸置好。”他吩咐了一句,隨即站起身走向另外一具屍首。
第二具屍首並無異常之處,隻是死於尋常的刃器重創。
在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裏,眾祖家子弟陸續找尋到其他遇難者的遺體,統共七人,人數已然齊全。然而除了最先尋到的兩具屍體之外,另外還有兩人是被通體黑色的箭致死,一人命中胸膛、透穿心髒,另一人更是直接射中一隻眼睛,皆是一箭斃命。
祖昭在檢查完這三具異樣遺體後,心中頓感此事非同小可,襲擊祖家馬隊的人也絕非是尋常小賊。黑暗中發出三支箭,要了三個人的命,這是何其銳利的眼力和箭法。
“阿成,可有找到賊人的蹤跡?”
在將所有遺體用皮革安置好後,祖昭向剛從遠處巡視回來的阿成問道。
“我們在北麵發現了一些血跡和馬蹄腳印,不過天太黑,怕是不容易追尋下去。那幫賊子應該是往北麵逃走了。”阿成回答道。
“北麵麽?既然有線索,咱們還等什麽,大夥一起追下去,倒要看這些小毛賊能逃到哪裏去。”公孫隆激動不已的說道,最是一副躍躍欲試之態。
祖昭沉思片刻,若是沒有發現黑箭的蹊蹺,他必然會堅持追下去,眼下離案發時間過去不算太遠,第一手的線索十分重要,追上賊人的可能性也是最大。若是還要等到明天,誰也不能料定這些賊人逃竄到何處。可是考慮到賊人當中有一個狠手,一時半會兒不能確定這些人的真實身份,決不能輕易托大。
“夜行風險太大,既然賊子逃遠那就隻能從長計議。我們此番前來首要之事是尋回本家兄弟的遺體,既已經找到,自然要立刻送回本家,以慰藉遇難者家屬。待到明日天明,再叫上祖季他們,再專門尋賊人下落。”他鄭重的說道。
眾人或有少許不甘心,但對於大公子的話莫敢不從。公孫隆雖仍是一副氣急敗壞,但因為很是欽佩祖昭,於是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在上馬前,祖昭向北方遠處凝望一陣,心緒萬千,總有一種波瀾漸起的預感。
返回祖家莊途中,公孫隆忍不住猜測的說道:“賊人從北邊來,又逃往北邊,會不會是越境的胡人?我雖不知右北平郡是什麽情況,但是在我們玄菟郡,時常都會有胡人鬧事,實在可惡的很。”
幾名附近的祖家子弟聽得這話,跟著一陣討論。
然而祖昭從始至終卻是沒有說話,一副深思的樣子。他並非沒有聽到公孫隆的話,隻是認為現在單憑猜測是沒有太大的意義,黑燈瞎火之下,連幸存者都說不清楚賊人的身份,胡亂猜測反而會誤入歧途。
剛回到徐無縣地頭,迎麵的官道上突然奔來十多騎身影。近前後才發現,領頭的人原來是祖季和另外十幾名剛從西河橋回來的子弟。今日下午的比試祖季一方是獲勝者,循例留在鎮上酒家吃了一頓大餐,順帶還分食了韓當送來的大麅子。吃罷酒回到祖家莊,聽說洪叔事故之後,祖季等人不由分說便追將出來。
碰頭之後,祖季尚有一身酒氣,不過卻是一副義憤填膺的臉色和腔調,忙不迭的向祖昭等人詢問下文如何。祖昭簡單交代了兩句,然後與祖季一同返回祖家莊。
祖家莊依舊燈火通明,不僅如此,前院大門口外多出了幾輛有所裝飾的馬車,以及一隊帶刀並身穿整齊皮戎的侍衛,正是縣府召集來的門客和都尉手下役兵。祖昭先親自安置好遇難者遺體,後又吩咐祖季帶領一眾平日參與操練的子弟,以二十人分一組輪流休息並協助照看、打點莊園上下雜務。
祖季鄭重應命,與祖成、祖仲等人著手編組莊上閑散男丁。
公孫隆本打算跟著同去,無奈人困馬乏,走了一半兒便又轉而回西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