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章在十九世紀的大清國舉目無親,雖然那晉親如嚴父,可那晉那老頭很是刻板,一見麵就是之乎者也的,很是枯燥。如今,認了一個媽和一個妹妹,周憲章找到了家的感覺,也找到了親人的感覺,沉浸在哥哥和妹妹拉家常的愉悅中,完全沒注意到趙巧兒臉色不對。
爐灶下燃著秸稈,灶上一口鐵鍋,冒著熱氣。
周憲章揭開了鍋蓋。
裏麵是一鍋黑乎乎的東西,周憲章從沒見過。
“這是什麽?”周憲章問道。
趙巧兒說道:“地菜窩窩。”
地菜窩窩,其實就是野菜團子,而且,還不是什麽好的野菜。冬天野菜早就沒了,這點野菜,還是母女倆秋天時積存下來的,顏色發黑,一股黴臭味。
“這些日子,你和咱媽就吃這個?”周憲章問道。
趙巧兒沉著臉說道:“糧食都讓金壽山搶走了,你是貴人,這東西你別吃!”
周憲章心中大為憤怒,趙小滿在為國捐軀,按二十一世紀的說法,他就是烈士,朝廷就是這樣對待烈士的遺屬,這讓前方將士如何不寒心!
“媽的!”周憲章罵道:“奉天城裏當官的敢這樣對待老子的老娘,巧兒妹妹,從今往後,你和咱媽的生活,老子全包了,你跟著我,老子包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銀披紅掛綠,呐,給老子周憲章做妹妹,哪個狗日的敢欺負你,老子把他一刀兩斷!”
周憲章這話說的,要說也算是義正辭嚴,可趙巧兒怎麽聽著都像是金壽山的腔調,金壽山把她抓進中安堡的時候,也是滿嘴的“穿金戴銀”,這都是土匪強搶民女時的慣用語。所不同的是,周憲章說這話,是發自肺腑,土匪說這話,那就是要幹壞事了。
趙巧兒沒見過好人說這種話,隻見過金壽山。這周憲章雖然長得英俊,可是,說話作派和金壽山一模一樣!
一句話,這家夥沒按好心!
趙巧兒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舉起滾燙的火鉗,對著周憲章的腦門就要往下砸。
周憲章的眼睛一直盯著鍋裏的野菜窩窩,沒注意到趙巧兒突然翻臉,完全沒有防備,這一火鉗砸下來,雖然不至於把周憲章開了瓢,至少也能把他燙成了二郎神。
忽聽院門外人聲吵雜。一群人衝進了院子。
這些人穿著黑衣,帶著黑氈帽,手裏明火執仗,端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有步槍,也有大刀長矛,個個凶神惡煞。
來人正是中安堡的團丁。
這夥團丁衝進院子,直撲灶台。
周憲章眼見情勢不對,一把把趙巧兒拉到自己的身後,順勢把趙巧兒手裏的火鉗奪了下來,橫在胸前,厲聲喝道:“冤有頭債有主,殺金壽山的是老子,有本事衝老子來!”
周憲章衝著團丁們喝斥完,又對趙巧兒說道:“巧兒妹妹,有哥哥在,不勞妹妹動火鉗。”他還以為趙巧兒掄起火鉗,是要和團丁們拚鬥。
卻見團丁們衝到灶台前,根本不搭理周憲章,七手八腳把一鐵鍋的野菜窩窩端起來,一股腦倒在院牆邊。
周憲章大怒:“狗日的,野菜也不讓老子吃,老子……”
卻見團丁們端著鐵鍋,又回到了灶台上,架好鐵鍋,盛上水,兩個團丁抬來一架風箱,呼哧呼哧拉了起來,一個團丁抱來一大堆柴火,往灶台下塞,另一個團丁衝著周憲章一伸手:“勞駕火鉗用一下。”
還沒等周憲章說話,那團丁已經從周憲章手裏搶過火鉗,在爐灶裏撥拉起來,火勢旺盛,不一會,鐵鍋裏熱氣騰騰。
院門外又衝進了來幾個團丁,抬著一架九層高的蒸籠來到灶台邊,架在鐵鍋上,團丁們七手八腳往蒸籠裏擺放大魚大肉,什麽豬肉燉粉條、紅燒鯉魚、清蒸甲魚、四喜丸子、爆炒羊肉……不一而足,雖然比不上滿漢全席,但在奉天鄉村,那也是一頓了不得的大餐。
園子裏頓時芳香四溢,周憲章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喂喂,你們這是……”
“勞駕讓一讓。”身後,兩個團丁抬著一個大酒缸,那酒缸如同一個大水缸,足足裝了五十斤酒。
周憲章慌忙動了動身。
背後又是一聲:“勞駕站遠一點。”
三個團丁捧著鍋碗瓢盆,從周憲章身邊走過。
周憲章丈二摸不著頭腦,這些團丁明擺著是要擺酒席。
“喂喂,這是我妹妹家,你們是不是搞錯了。”周憲章扯著一個團丁問道:“話又說回來了,就是要擺酒席,我妹妹家裏也沒有桌椅板凳。”
“不勞費心,”團丁往門口一指:“都置辦齊了,還請這位兄台鬆鬆手,小的正忙著呢。”
周憲章鬆開手,抬頭一看,一群團丁扛著桌椅板凳,從院門魚貫而入,在園子裏擺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擺了二十桌,一張最大的八仙桌,就擺在秦氏老太太的門口,桌邊擺上了一把壽字黃楊木交椅,那交椅又大又重,三個團丁抬過來,累得氣喘籲籲。
這還沒完,又有一群團丁抬著十幾個樟木箱子進了院子,每個箱子上都是披紅掛彩,在房簷下一字排開,團丁打開了箱子,隻見箱子裏全是綾羅綢緞、金銀財寶,晃得人眼花繚亂。
周憲章警覺起來,看這些團丁的架勢,像是娶親。昨天晚上,趙巧兒被金壽山搶進了中安堡,好事沒做成。莫非他們是硬的不行,就來軟的?
可是,金壽山明明已經死了,難道中安堡的二爺張作霖對趙巧兒有什麽非分之想?
周憲章大喝一聲:“住手!巧兒是我妹妹……”
就聽門口傳來一聲爆喝:“趙巧兒是大哥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有妹妹在場,這事就好辦了!”
隻見張作霖在眾團丁的簇擁下,昂首闊步邁入院子,來到周憲章麵前,衝著周憲章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拜見大哥!拜見巧兒妹妹!”
“張作霖,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周憲章慌忙問道。
張作霖站起身來,也不搭理周憲章,衝著秦氏的房門叫道:“有請老太太!”說著,躬身站在房門前,模樣極為恭敬。
兩個團丁答應一聲,推開房門闖了進去,不一會,就把秦氏老太太架了出來,直接架到那張黃花梨交椅上,秦氏老太太剛剛睡醒,衣冠不整驚魂不定,張作霖拿起一件貂皮大衣,披在老太太身上,然後,轉向趙巧兒:“請巧兒妹妹入座。”
還沒等趙巧兒反應過來,兩個團丁架起趙巧兒,放到老太太身邊的一張椅子上,順手披上了一件大紅色的緞子棉襖。
張作霖又是一聲爆喝:“有請證人!”
幾個團丁衝進屋裏,把姚喜、郭二杆、翠花三人架了出來,三個人明顯都是從被窩裏拖出來的,眼睛都還沒睜開,翠花穿著藍布小襖,姚喜和郭二杆卻是光著膀子,被冷風一吹,渾身哆嗦,團丁們急忙給每人披上一件棉大衣。
姚喜這才睜開了眼睛,看見一桌子美味佳肴,頓時口水滴答,伸手抓了一個雞腿,就要往嘴裏塞。隻聽張作霖一聲大叫:“如此莊嚴神聖的場合,還請姚老弟放尊重些。”
翠花一把搶過姚喜手裏的雞腿,喝道:“老太太都沒吃,你著什麽急!老太太,這是咂回事?”
秦氏老太太則是一臉的惶恐,看看周憲章,又看看張作霖,手足無措。
張作霖一把拉住周憲章的手,把周憲章拉到秦氏老太太麵前,跪倒在地,衝著老太太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老太太在上,在下張作霖,仰慕周憲章大哥的人品已經很久了,昨日一見,相見恨晚,立即產生了兄弟情深!周憲章大哥是您的幹兒子,請老太太恩準我張作霖與他結為生死兄弟。我張作霖是個孤兒,周大哥叫您媽,我張作霖也叫您媽,從此之後,我就有媽了!”說著,衝著秦氏老太太大叫一聲:“媽!”
秦氏老太太腦子正在發懵,昨天晚上她還跪在中安堡的大門前哀求放了巧兒,今天早上,中安堡的二爺跪在她麵前叫娘,這跨度實在是太大了。
老太太張了張嘴,一聲歎息:“哎……”
“咱媽同意了!”張作霖大喜,拽住周憲章叫道:“周大哥,快跪下,咱們當著咱媽的麵磕頭結拜。”
周憲章喝道:“張作霖,我媽啥時候同意了!”
“剛才我叫媽,他老人家都答應了,在場各位證人都聽見了!”張作霖說道。
“放屁!”周憲章喝道:“我媽哪裏答應你了,她老人家是歎氣!”
張作霖搖頭說道:“大哥,這你就不厚道了。也罷,咱們讓各位證人各位證人評一評,看看咱媽到底是歎氣還是答應。各位證人,同意我媽是歎氣的,請舉手。”
姚喜、郭二杆、翠花三人舉起手來。
張作霖轉身一聲爆喝:“同意我媽是答應我的,都給老子把手舉起來!”
滿院子黑壓壓一群團丁舉起手來,少說也有八十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