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姝穿著軍裝,腰間別著手槍,院子外麵,還有一大群荷槍實彈的士兵。可是,她仍然感到害怕,更感到委屈!
她麵對的是一個家,家裏有男人有女人,有長輩有晚輩,而她自己卻是孤身一人,她的父母早已離她而去,就連她最心愛的愛人,也成了對麵那個女人的男人!
她的喉嚨有些堵,眼眶潮濕。
自從媽媽去世後,金姝就沒有哭過,她一直以為自己長大了,變得堅強了,不再是那個動不動就流眼淚的小丫頭。可是,今天晚上,在這個小院裏,麵對那一家子人,她的眼淚很不爭氣地占滿了眼眶。
她害怕趙巧兒看見她的眼淚,隻好埋著頭,努力壓抑著奪眶而出的委屈的眼淚。
身邊,響起了趙巧兒的聲音:“拿去擦一擦。”
金姝慌忙抬起頭來,隻見趙巧兒捧著一張熱毛巾,站在她的身邊。
金姝不知所措,怔怔地看著趙巧兒。按說,趙巧兒是她的囚徒,可是,囚徒竟然看見了她的眼淚和軟弱,還給她送來了熱騰騰、擦眼淚的毛巾。
趙巧兒歎道:“多漂亮的丫頭啊,哭起來叫人心酸。”
“我沒哭!”金姝咬緊牙關,抗聲說道,眼淚卻是不爭氣地流出了眼眶。
“還沒哭!眼睛裏流出來的是蜜嗎?”趙巧兒斥道,攤開毛巾,輕輕擦向金姝的臉龐。
金姝揚了揚頭,想要拒絕,可是,趙巧兒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熱騰騰的毛巾貼在了金姝的臉上,金姝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趙巧兒坐在了金姝的身邊,回頭對柳英淑說道:“柳姐姐,你陪咱媽回裏屋歇著吧,我和丫頭說說話。”
柳英淑答應一聲,攙著秦氏老太太,走進了裏屋。
堂屋裏,就剩下了趙巧兒和金姝。
趙巧兒原本是金姝的囚徒,可是,在這個堂屋裏,金姝反倒像是趙巧兒收留的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妹妹!
趙巧兒摟著金姝的肩膀,歎道:“金姝,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金姝猛地抬起頭來:“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趙巧兒微微一笑:“我不僅知道你的名字,我還知道,你的父親名叫金玉均,母親名叫柳瑩,你心裏麵還有一個男人,名叫周憲章!”
金姝怔怔地望著趙巧兒,這個女人竟然能看穿她的心思!
趙巧兒說道:“我見過你!”
“在哪裏?”
“在我夫君的心坎上!”趙巧兒輕聲說道。
趙巧兒的聲音很低,卻如同一聲悶雷,擊打在金姝的胸口上。
趙巧兒初次見到金姝的時候,並沒有把金姝和仙子阿上的畫像聯係起來,她隻是覺得金姝長得太像仙子阿上的人了,那也許僅僅是一個巧合,天底下的確有長相十分相近的人。況且,周憲章告訴過她,金姝已經死了,她和她媽媽一起,跳進了臨津江。
然而,金姝落寞的神情讓趙巧兒生疑,後來,她看見了金姝的眼淚,這個漂亮丫頭原本是占領者,可是,她卻當著囚徒的麵,流下了委屈的眼淚!
趙巧兒再無疑惑,她斷定,這個丫頭就是金姝,盡管她穿著戎裝帶著槍,可是她的骨子裏,卻是柔弱如水!
“你胡說!我根本就不認識你的夫君!”金姝撒起謊來。
“她的胸口上掛著一枚仙子阿,上麵刻著你的畫像,誰也無法從他的胸口上拿走,我不行,柳英淑就更不行了!”
周憲章竟然把她的畫像刻在仙子阿上,隨時掛在胸口上!金姝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伏在趙巧兒的懷裏,眼淚奔湧而出。
趙巧兒摟著金姝,歎道:“女人遇上傷心事可以哭,男人可沒這個福氣,遇上窩心事,還得硬撐著!金姝,憲章想你想得心口痛,可他不敢哭啊!”
金姝放聲大哭,那不再是委屈的淚水,而是心痛的淚水,她心痛周憲章,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強忍的悲憤!
柳英淑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身邊,歎息著說道:“好妹子,你要想著他,就嫁過來吧,咱家裏都知道知道你,老太太是個善人,她不會為難你的!”
金姝猛地從趙巧兒的懷裏掙脫出來:“不,我不會嫁給他的!”
“為什麽?他也想著你啊!”柳英淑不解。
金姝站起身來,擦幹淚水,整了整軍服,說道:“趙姐姐,柳姐姐,你們都是好人,謝謝你們的好意。可是,我是朝鮮光複軍,周憲章是章軍,光複軍與章軍勢不兩立!”
柳英淑不屑地說道:“什麽光複軍,什麽章軍,那都是男人們的東西,咱們做女人的,隻要找個好夫君就行了!”
金姝冷冷說道:“柳英淑,你別忘了,你是朝鮮人!”
一個士兵匆匆跑進了屋,向金姝立正報告:“金指揮,李司令請你趕緊去牡丹台。”
“什麽事?”
“平壤城外出現了大批清軍,已經把平壤包圍了。”
金姝大為驚訝:“章軍這麽快就從臨津江回師平壤,他們就不怕日本人抄他們的後路嗎?”
“不是章軍,是大清國的軍隊,打出的旗號是大清國駐朝鮮總理大臣葉誌超!”
“胡說!”趙巧兒斥道:“我夫君才是駐朝鮮總理大臣!哪裏來一個什麽葉誌超!”
金姝咬牙說道:“你們大清國的朝廷背信棄義,向章軍下黑手了!”
……
葉誌超把他的行營設置在平壤城外的玄武觀,這裏是一個製高點,可以俯視平壤城。
早在五天前,葉誌超就被慈禧太後招入宮中,恢複了直隸提督的職位,命他立即前往鴨綠江,接替四川提督宋慶,以鴨綠江行軍總管的名義,節製鴨綠江諸軍。同時,任命他的兒子葉燾為安州總兵,隨軍效命。
葉家父子從敗將罪人,一躍而成朝廷大員,葉誌超還僅僅是官複原職,而葉燾則是從五品守備,直接躍升為二品總兵,而且,是朝鮮重鎮安州的總兵——安州是平壤的北大門!
周憲章率章軍在朝鮮浴血奮戰,朝廷也僅僅給了一個正三品義州總兵的官銜,葉燾無尺寸之功,官品竟然在周憲章之上!對於葉家父子而言,這是皇恩浩蕩,而對於周憲章以及那些在山東、遼東的冰天雪地裏與日軍殊死搏鬥大清國官兵而言,這是天大的不公!
葉家父子於大年初一趕到鴨綠江的時候,在鴨綠江諸軍中引起了極大的震動,誰都知道,朝鮮是在葉誌超手裏丟掉的,現在,他在大牢裏坐了半年,不僅無過,反而有功,諸將心中不服。
升帳的時候,就有包括和字軍統領孟明仕在內的五位高級將領稱病不出,葉燾大怒,親自帶人前往和字軍,要捉拿目無長官的孟明仕前往軍前治罪,結果,和字軍官兵緊閉轅門,拔槍相向,竟然與葉燾的人馬分庭抗禮,和字軍是禦林軍出身,根本就沒把葉燾放在眼裏。
葉燾無奈,隻得怏怏而回,馬上寫了一份奏章,遞到太後那裏,控告和字軍統領孟明仕違抗軍令。
結果,太後老佛爺不僅沒有斥責孟明仕,反而命二總管崔玉貴帶著兩份奏章來到了葉誌超軍中,這兩份奏章,一份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目前總理對日戰爭的欽差大臣劉坤一的奏章,一份是盛京將軍依克唐阿的奏章。
兩份奏章的意思基本上是一樣的,概括起來就兩條:一是為宋慶喊冤,二是勸諫太後收回對葉誌超的任命。
慈禧太後把這兩份奏章交給葉誌超,向他傳遞了兩個信號:第一,太後啟用葉誌超,是力排眾議的結果,希望葉誌超感恩戴德;第二,葉家父子應該明白自己的處境,不要得意忘形,到處去告狀!
葉誌超打仗的本事沒有,當官的本事卻是精通的很。
他知道,這是太後管用的手法,她從來就不相信前線統軍將領,包括他葉誌超!諸將不服統帥的調遣,這對於一支軍隊而言,是一場災難,可是,在慈禧太後看來,卻是一件大好事!
大清國的軍隊沒有戰鬥力,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朝廷不希望存在一支令行禁止的軍隊,一支令行禁止的軍隊往往隻服從長官,不服從朝廷,對於朝廷是巨大的威脅!
換言之,一個統軍將領越是窩囊,越是不能服眾,才越讓朝廷放心,他才是朝廷要的忠臣奴才!
周憲章在章軍官兵中享有崇高的威望,官兵們對他絕對服從,就憑這一點,他就是個叛將!
葉誌超再也不敢聒噪。不過崔玉貴留在了軍中,這等於是太後親自到場。
有崔玉貴撐腰,諸將再也不敢怠慢。隻有和字軍統領孟明仕始終稱病不出,每次升帳的時候,都是副將段祺瑞前來,崔玉貴對此似乎並無不滿,葉誌超也隻好睜隻眼閉隻眼。
鴨綠江諸軍,包括宋慶的毅字軍、劉盛休銘字軍、章高元嵩武軍、徐邦道拱衛軍、張光前親慶軍,孟明仕的和字軍,聶士成的武毅軍。各部隊合計八十五營,總兵力近五萬人。
這是一支龐大的部隊,且不論戰鬥力如何,光從兵力上,也是一支不容小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