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逢甲站在吳彭年的身後,朗聲說道:“能與吳將軍慷慨赴死,快哉快哉!”
丘蓬甲現年不過三十歲,身材消瘦,一介書生,他本是客居台灣的廣東東嘉客家人,身上還有著在籍工部主事的功名。大清國割讓台灣給日本,丘蓬甲力主抗戰,勸說唐景崧接納黑旗軍,共同抵禦日軍。他還是台灣民主國的首議者,是台灣士紳共推的請願者。五月,丘蓬甲隨唐景崧入京,帶著台灣軍民的血書,懇求朝廷收回成命,遭到朝廷拒絕。眼見台灣無望,丘蓬甲原本可以留在大陸,置身事外,可他依然回到台灣,幫助唐景崧籌建台灣民主國,積極準備抵抗日軍。唐景崧發布的告全台人民書,就是出自丘蓬甲之手。
台北陷落,唐景崧微服逃離台灣,臨行前,邀丘蓬甲通行,丘蓬甲婉言謝絕,隻身來到台南,勸說劉永福接任民主國總統,劉永福堅辭不受,以幫辦台灣軍務的名義主持大局,率丘蓬甲等十七名文官登台歃血誓盟,與日本人勢不兩立!
黑旗軍進軍彰化,丘蓬甲請命隨軍效力,跟隨吳彭年鏖戰於大甲溪、八卦山。
吳彭年手按寶劍,淡淡一笑:“丘先生,彼此彼此!”
殘陽如血,海濤如雷!
山腳下,比誌島義輝一聲號令,兩千日軍,端著明晃晃的刺刀,邁動整齊的步伐,向八卦山列隊前行。
訓練有素的日軍混成旅團,把這次進攻當成了皇宮前的檢閱,軍官拔出戰刀,士兵舉起刺刀,步伐整齊劃一,踏在焦土之上,發出如雷的轟鳴!
丘蓬甲麵向刺眼的刺刀,高聲吟誦:
“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
扁舟去作鴟夷子,回首河山意黯然。
卷土重來未可知,江山亦要傳人持。
成名豎子知多少,海上誰來建義旗?”
……
八卦山下,比誌島義輝大佐叉開雙腿,雙手按在指揮刀上,饒有趣味地望著山坡上,這一場特殊的閱兵式。
他相信,他創造了戰爭史上的奇跡。
閱兵式一向是在廣場上舉行的,作為一名軍官,他看不起閱兵式,因為,參與閱兵的部隊,其實,都是繡花枕頭。腰板挺得再直,正步走得再好,那其實與軍隊的宗旨是完全背離的。
軍人不應該出現在閱兵式上,而應該出現在戰場上!好的士兵不應該挺著腰板邁正步,而應該在槍林彈雨中,貓腰匍匐,快速進襲!
可悲的是,近衛師團一向被人們視為是專供天皇閱兵的繡花枕頭!
這支全日本裝備最為精良的部隊,卻從來沒打過仗。
正因為如此,比誌島義輝這個旅團長的軍銜,竟然隻是個大佐。
而在朝鮮、遼東、山東作戰的部隊,旅團級的軍官,至少是少將,甚至還有*!
這讓日本陸大畢業的比誌島義輝心理嚴重失衡。
當他作為先遣隊抵達澎湖的時候,比誌島義輝就迫不及待地要狠狠打上一仗!
所以,當他聽說大清國與日本將和平交渡台灣,他就坐不住了。
台灣的和平過渡,對於比誌島義輝為代表的近衛師團官兵而言,絕對是一個噩耗!這就意味著,他們將失去一個建立戰功加官進爵的機會!
所以,比誌島義輝完全不理睬大本營的停戰命令,在近衛師團主力尚未到達之前,率軍發動了三貂角登陸戰。
比誌島義輝是在賭博,結果,他賭贏了!
在三貂角,台灣民主國軍的抵抗十分頑強,這讓大本營相信,對於台灣,必須實施武力解決,比誌島義輝的抗命行動,是正確的!
從三貂角到基隆、從基隆到台北,又從台北到彰化,混成旅團一路衝殺,盡管,他們遭到了台灣軍的頑強抵抗,數百名官兵陣亡,但是,他用台灣人和日軍士兵的鮮血,鑄就了一個又一個戰功!
就在昨天,師團長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向他發來賀信:大本營決定,晉升他為少將軍銜,晉升命令已經到達了台北。北白川宮能久親王要求他,再接再厲,在彰化一舉殲滅黑旗軍主力!到了那個時候,台灣總督伊東佑亨海軍大將將親自為比誌島義輝頒發晉升令。
如今,他的部隊已經攻入彰化城,八卦山上,隻剩下一百多個彈盡糧絕的殘敵,他距離勝利隻有一步之遙。比誌島義輝突然對閱兵式來了興趣。
戰場上的閱兵式,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比誌島義輝穿戴齊整,戴著白手套,手握軍刀,向著山坡上正步前行的士兵們舉手敬禮。
他把自己當成了檢閱部隊的天皇!
山坡上,如林的刀槍在夕陽裏熠熠生輝。士兵們邁著整齊的步伐,走過焦土,穿過硝煙。
這幅景象,實在是太壯觀了!太空前絕後了!這應該載入史冊!
“隨軍記者呢?”比誌島義輝突然說道:“應該把這個場麵拍攝下來,進獻給天皇陛下禦覽!”
“記者們都進城了。”參謀長說道。
“八格!這些膽小鬼!”比誌島義輝大為失望。
他的耳邊響起了一種熟悉的聲音。
聲音如飛蚊擾動空氣的震顫,由遠而近,絲絲入扣。
聲音越來越尖銳,很是刺耳。
還沒等比誌島義輝反應過來,在他身前十米開外,響起一聲震天動地的轟鳴!
緊接著,一股濃烈的硝煙拔地而起。
濃煙中,混成旅團的軍旗四分五裂,燃燒的旗幟連同旗手粉碎的皮肉,散落一地。
比誌島義輝的胸口遭到重重一擊。
一塊滾燙的彈片狠狠地插入了他的胸膛,把他的心髒切成了兩半。
比誌島義輝手握戰刀,卻沒有倒下。
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知道,山頂上的七星黑旗之下,一個同樣胸口受傷的黑旗軍將領,手握寶劍,他也沒有倒下。
敵人沒有倒下,比誌島義輝就不能倒下!
最後,比誌島義輝看到成排的炮彈,落到了山坡上邁著正步前向的混成旅團編隊中,盛裝檢閱部隊遭到了滅頂之災!
混成旅團長比誌島義輝死了!他至死也沒有倒下。
當然,他至死也沒有得到那夢寐以求的將星。
……
邁著整齊的步伐、以閱兵式的姿態驕傲地行進在焦土硝煙之中的日軍官兵們,怎麽也沒想到,頭頂上會落下淩空而來的炮彈。
當他們看見,走在最前麵的一個步兵中佐的身體,在爆炸聲中四分五裂的時候,日軍官兵們的隊形和步伐,依舊整齊劃一,向前行進。直到這位中佐指揮刀,連同他那被炸斷的手臂一起,落在了行進的列隊中間,刺傷了一名士兵的肩膀,日軍官兵們才停止了前進,但仍然是看著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那被支血淋淋的斷臂,就連那個被指揮刀刺傷的士兵,也茫然不知措施。
日軍的遲鈍,也是情有可原。黑旗軍沒有大炮!唐景崧的台灣民主國軍隊倒是有大炮,但是,所有的大炮都留在了台北和基隆,成了日軍的戰利品。
而且,整個台灣,除了八卦山上這最後一百多名彈盡糧絕的黑旗軍,早已沒有任何有組織的抵抗力量,更不要說是炮兵了!
這是比誌島義輝敢於在戰場上擺出閱兵式的根本原因。
所以,當炮彈落在了日軍行進的隊列中時,幾乎所有人都以為,那是一個夢境。是戰爭結束前,軍人們對戰爭的渴望和失落!
這短短的遲鈍,讓更多的日本士兵永遠沉浸在了白日夢境中!
一發又一發炮彈準確而無情地落在了發呆的日軍隊列中。
斷裂的屍體、燒焦的皮肉、橫飛的彈片、濃烈的硝煙,覆蓋了八卦山的山坡!
有人終於發現,山腳下的混成旅團軍旗,連同他們的旅團長一起,被炸得無影無蹤,發出驚恐的呼喊:“我們被攻擊了!”他的呼喊隨即被更加猛烈的爆炸聲淹沒。
那不是攻擊,那是一場屠殺!
兩千多盛裝的日軍官兵,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完全暴露在了不設防的山坡上,整齊而密集的閱兵隊形,讓每一發炮彈想落空都很難!
一枚7厘米野炮的炮彈,居然報銷了一個班的日軍。
更為慘烈的是,在密集的炮火中,還夾雜著一種奇怪“噠噠”聲。
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聲音,聲音響起,成排的日軍如衰敗的秋草,頹然倒地。
終於有日軍高級指揮官辨識出了那種聲音——馬克沁重機槍。
剛剛問世不久的馬克沁重機槍僅僅出現在軍事工業博覽會上,在日本,隻有少數留洋的軍官見到過它那怪異的身體和令人驚心的咆哮聲!
重炮和重機槍,讓日軍指揮官終於意識到,他們遭到了一支強大軍隊的突然襲擊!
但是,他們既不知道這支軍隊是誰,也不知道,攻擊者來自何方。
短短十五分鍾,一千五百多日軍稀裏糊塗地死在了山坡上。
活著日軍不到五百人,絕大部分帶傷,狼狽逃入了彰化城。
進入了彰化城,他們才知道,混成旅團的旅團長比誌島義輝,連同參謀長,都死在八卦山下,連屍體都沒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