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天皇的聲音不高,卻發出一個明確的信號。
台灣已經不再是一個孤立的台灣,台灣牽扯到了日本國內政治,也牽扯到了日本的國際環境。
昔日“東武天皇”的追隨者蠢蠢欲動,法國人對台灣垂涎三尺。章軍在台南存在一天,就是一個隨時可能可能爆炸的炸彈!
前方的戰鬥,必須滿足後方的政治訴求。
伊藤博文聽懂了天皇的意思,俯首說道:“陛下英明。台灣問題,必須速戰速決!”伊藤博文並不讚成乃木希典,他甚至看不起乃木希典這些隻會舞刀弄槍的莽夫,在他看來,伊東佑亨的策略無疑是明智的,但是,事到如今,日本除了繼續打下去,別無選擇。
周憲章把日本逼到了懸崖邊上!
明治天皇緩緩說道:“武力解決的同時,也不能忘記了政治手段!大部分的時候,政治比武力更為有效。”
眾人大惑不解地望著明治天皇,難道,大日本帝國,真的要和周憲章談判嗎?
“我們將撤銷林董的一切職務,以此向大清國朝廷做出一個友好姿態。”明治天皇說道:“那麽,剩下的事,請陸奧外相與大清國朝廷談一談吧!”
“遵命!”陸奧宗光鞠躬說道。
眾人這才豁然開朗,很多時候,大清國的朝廷,反倒是日本政府最好的盟友!這在甲午戰爭中反複得到證實,那支讓日本人頭痛不已的章軍,最後還是讓他們的太後老佛爺給解決掉了!
天皇站起身來,邁步而去,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各位愛卿,你們是如何看待周憲章的?”
會議室裏,頓時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明治天皇掃視著眾人,他竟然看見,有棲川宮熾仁陸軍大將的額頭上,冒出一層汗跡。
周憲章這個名字,足以讓人汗水淋漓!伊藤博文心中哀歎,明明知道速戰有利於敵人,卻也不得不走向周憲章的節奏,整個日本,似乎都被周憲章綁架了!
明治天皇的心頭一片悲涼!
……
伊東佑亨被解除了台灣總督的職務,奉調回國,並被敕令退休!從此退出了日本政治舞台,成為了這場戰爭的又一個犧牲品。
伊東佑亨的失敗,是早已注定了的。海軍軍令部長樺山資紀在長山水道被擊斃,聯合艦隊在廟島海域遭受重創,伊東佑亨作為聯合艦隊司令官,本就應該為此承擔責任。明治天皇給了他一次機會,讓他到台灣幹出點成績來。可是,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的死,讓他永遠失去了機會!
他為自己的失敗付出了代價!
清日開戰以來,不僅日本民眾被拖進了戰爭的泥潭,很多明治維新的功臣們,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有的為此斷送了前程,有的為此丟掉了性命。伊東佑亨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當然,也有人乘機飛黃騰達!
乃木希典晉升陸軍大將,南方軍司令官,兼台灣總督!總攬台灣的軍權和民權,成為台灣的實際獨裁者!這是日本自戊辰戰爭後,從來沒有過的的任命。自明治維新以來,為了避免幕府政治的惡果,日本政府遵照西方式文人政治的原則,將軍隊嚴格置於國家的管控之下,內閣向天皇負責,而軍部則向內閣負責,從而保證政府對軍隊的絕對控製。然而,在1895年的台灣,出現了一位總攬軍政大權的軍人總督,這是日本明治維新的倒退,也是日本軍部的勝利!這個勝利僅僅是局部的,但是,它為今後,日本軍部逐漸左右內閣,並開啟了日本走上軍國主義的道路。
乃木希典大權獨攬,開始實施他雄心勃勃的進剿計劃。
9月30日,蟄伏了半個月的日軍,向嘉義發起了排山倒海的攻擊!
北白川宮的弟弟伏見宮貞愛親王繼任近衛師團師團長,率領近衛師團,向嘉義發起進攻。
淩晨6時,日軍在樸子溪北岸集結的一百多門大炮開始實施炮擊。
這是自甲午戰爭以來,日本陸軍集結的最大規模炮擊。以往的戰鬥,日軍一般以十門大炮為一個戰鬥單元,就足以撼動清軍的陣地。
而這一次,麵對嘉義城裏的章軍,日軍幾乎動用了近衛師團所有的炮兵,對一個點,發起猛烈轟擊。
這不僅僅是一次攻擊,更是一次震懾!
日軍相信,如此強大的炮火,不僅能迅速擊潰地駐守在嘉義的敵軍,而且,還將動搖整個台南地區章軍的士氣!他們會被日軍岩漿般的鋼鐵洪流嚇得拿不起槍!
如雨的炮彈,把樸子溪南岸的土地幾乎犁了一遍,章軍布設在南岸的前沿工事全部被炸成了一片焦土。
章軍設置在諸羅山和嘉義城牆上的大炮實施還擊,章軍獨立旅的大炮總數隻有二十門,很快遭到日軍優勢炮火壓製,難以發揮。在日軍炮火的威脅下,諸羅山上的野炮陣地遭到重創,五門野炮,被敵方炮火摧毀兩門,剩下的三門隻得轉移陣地,躲避日軍炮火攻擊。與此同時,嘉義城牆上的山炮也不得不轉移陣地。
經過長達一個小時的炮火準備,日軍集中一個加強聯隊三千多人,開始強渡樸子溪。
樸子溪南岸獨立旅迅速從二線陣地進入已經被炸毀的一線陣地,散布在被炮彈炸得鬆軟的灘塗地上,阻擊日軍進攻。與此同時,隱蔽在諸羅山和嘉義城的大炮,向樸子溪展開炮擊,策應樸子溪防線。
樸子溪戰鬥異常激烈,從早上七點到下午1點,章軍獨立旅部署在樸子溪的部隊,是一個加強營一千多人,頂住了日軍三千人的六次衝擊。灘頭陣地早已被炸成了廢墟。
日軍發起炮擊的時候,官兵們則回撤到二線陣地,一線陣地上隻留下少數觀察哨,日軍步兵渡河的時候,官兵們才衝上一線陣地,伏在鬆軟的泥土中,依靠日軍炮擊留下的彈坑為掩體,拚死抵抗。
樸子溪河水中,漂浮著日軍的屍體,而河灘上,則是散布著陣亡章軍士兵的屍體。
下午一點,駐守在灘頭的一個連的章軍官兵損傷殆盡,連長捆綁著手榴彈,與衝上來的日軍同歸於盡,一百日軍登上了灘頭。但守軍隨即調動預備隊,發起反突擊,將登上灘頭的一百日軍全部消滅。隨後,敵我雙方對灘頭進行了反複爭奪,陣地數次易手。最終,日軍在付出了傷亡八百多人的代價後,在下午五時,占領了灘頭。
日軍一個聯隊兩千人鞏固橋頭堡後,向兩側迂回,逐漸在樸子溪一線打開了一個寬一公裏的巨大缺口,在樸子溪南岸站穩了腳跟。
獨立旅代理旅長顏瓊林下令樸子溪守軍後撤,背靠嘉義城,以諸羅山為依托,展開防禦。
入夜,攻擊了一天的日軍精疲力竭,暫時停止了攻擊,著力於鞏固灘頭,後續部隊則是乘著夜色,源源不斷地渡過了樸子溪。
月色中,南方軍參謀長神尾光臣少將跳下小艇,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栽倒,低頭一看,一匹被炸得開膛破肚的戰馬,拌在了他的腳下。
白天的戰鬥中,擔任衝鋒任務的騎兵部隊在河灘上遭到了重創。他們遇到了騎兵的克星——馬克沁重機槍,這種每分鍾能發出兩千發子彈的武器,吐出的火舌,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封鎖扇麵,衝進這個扇麵的騎兵,如同稻草一般,被鐮刀割倒。一個完整的騎兵中隊,連人帶馬,幾乎全部報銷在河灘上。
吃了大虧的日軍改變了策略,以步兵散兵線發起衝鋒,這才抵消了馬克沁重機槍的火力。
神尾光臣實在是搞不明白,馬克沁重機槍代表著世界武器發展的最高水平,然而,西方人發明了這種武器,卻沒有把它運用到實戰中,竟然是西洋人眼中最為落後、最為不知進取的中國人,把馬克沁重機槍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明治維新之後的日本,對西洋科技推崇備至亦步亦趨,可學來學去,竟然漏掉了馬克沁重機槍!
好在日本軍方及時吸取了教訓。軍部在總結分析了旅順之戰後,決定立即引進馬克沁重機槍,首批購買了一百挺重機槍,並在大阪兵工廠進行研發,力圖造出日本人自己的重機槍。隻是,重機槍國產化的進程,還十分遙遠。
裝備精良的南方軍沒有配備重機槍,傲慢的近衛師團官兵拒絕使用這種浪費彈藥的武器,而隨後調往台灣的第二師團,並非主力師團,也沒有配備重機槍。直到乃木希典決定發起台南戰役,才匆匆要求國內運送重機槍到台灣,五十挺重機槍已經上了船,尚未到達台灣,乃木希典就迫不及待地發起了進攻。
日本人的重機槍還在大海上慢悠悠地航行,而章軍的重機槍已經讓近衛師團吃盡了苦頭。
戰術與技術,都是決定戰場成敗的關鍵,日軍不重視重機槍,其根本原因,是不懂得重機槍的戰術,這也難怪,就連重機槍的發明者西洋人,也沒搞明白重機槍究竟該怎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