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嚇了一跳,呆在周憲章身邊不知所措,周憲章摸了摸那小孩的臉蛋,笑道:“這東西還真不能給你,這樣吧,郭二杆,給他一塊銀元。”
郭二杆身上有一千塊銀元,是準備送給大酋長梅裏溪做見麵禮的。
“這怎麽行,那是準備送給一枝梅的!”郭二杆說道:“要是少了數,咱們臉麵上不好看。”
周憲章笑道:“送給大酋長,和送給大酋長的子民,應該是一樣的。我想,大酋長是明理之人,應該能想通這個道理。”說著,對身邊那個長著美人痣的女兵說道:“這位姑娘,你說呢?”
那女兵鼻子一亨,不置可否。
郭二杆隻得取出一塊銀元,給了那個孩子,其他孩童見有人能要到銀元,一哄而上,周憲章幹脆見者有份,隻要小孩伸手,照發不誤,消息傳開,遠近孩童都跑了來,圍著周憲章一行,一會兒,就發出去了八百多塊銀塊,帶來的一千銀元,隻剩一百來塊。
一行人來到一座高大的木樓前,白鹿寨的房舍,大多低矮,這座木樓,顯得很是突兀。
“這是大酋長家嗎?”郭二杆問道。
“不是,這是咱們白鹿寨的館舍。”丹鳳說道:“請三位在館舍休息。”
“這一枝梅架子也太大了!”郭二杆很是不滿:“我們大老遠來,不迎接也就罷了,還讓我們在這裏幹等著,你們卡那富人就這樣待客嗎?”
周憲章心頭也有些焦躁,隊伍在葫蘆口外進退兩難,嘉義戰事如火如荼,台南大戰就要來臨。周憲章在台南布了一個大陣,陣眼就是阿裏山,可這個阿裏山始終搞不定,他要還在這白鹿寨裏等著那個梅裏溪召見。周憲章急忙說道:“煩請丹采勇士通報大酋長,就說章軍軍長周憲章仰慕大酋長風采,希望能早日見到大酋長。”
丹采說道:“你們三個就在館舍裏休息,自然會有人招待你們吃住。今天晚上要舉行粟祭大典,到時候,請三位參加大典,自然會見到大酋長,有什麽話,你可以當麵和大酋長說。”
丹采說完,也不顧周憲章,帶著女兵們徑直而去。
一個皮膚白淨、體型肥胖的中年漢子迎了過來:“鄙人是館舍總管牢白,奉大酋長之命,招待三位貴客……”
“貴客?你們還真把我們當貴客?”郭二杆心頭有氣。
牢白正色說道:“小的當了十多年的館舍總管,來的最大的官也隻是個通事,周先生是章軍軍長,郭先生是章軍旅長,這位孟儂,是達邦酋長的公子,都是請都請不來的貴客,三位光臨館舍,本館舍蓬蓽生輝,連我這個總管,都覺得臉上有光,三位車馬勞頓,現在天色不早了,還請三位先到後麵用餐,等天黑了,小的親自送三位去粟祭大典,麵見大酋長。”
這個牢白也是卡那富人,見過些世麵,口齒伶俐,幾句話說的文質彬彬,禮數倒也周全。不過,館舍外麵,十幾個卡那富武士手握刀槍,虎視眈眈,明著是把周憲章三人軟禁在館舍裏。
三人隻得跟著牢白,來到館舍後麵的餐廳裏,卻見餐廳裏擺著十幾張桌子,桌上擺著美酒菜肴,桌旁坐滿了穿著鄒族盛裝的人,正在狼吞虎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好不熱鬧。看見周憲章三人進來,紛紛停下了筷子,目光集中在了三人身上。
牢白說道:“周軍長,這些都是來朝賀粟祭的各部落頭人,和周軍長一樣,都是白鹿寨的客人,晚上,他們也要和周軍長一起,參加粟祭大典。周軍長請入座。”
牢白說的客氣,可滿大廳十幾張桌子,都坐了人,有幾張桌子旁倒是有空位,可坐在桌旁的人都是冷眼看著周憲章,沒有讓座的意思,很明顯,這些鄒族人把周憲章看成了外人,充滿了警惕。
牢白無奈,隻得說道:“周軍長是大清國的提督,二品官員,請各位挪一挪,給周軍長讓一張桌子。”
卻見一個身著白衣的年青人靠在椅子裏,翹著二郎腿,斜眼瞧著周憲章,冷冷喝道:“大清國的官,和我們阿裏山鄒族有個屁的關係。當初台灣還在大清國治下的時候,那些當官的就沒把咱們當人看。後來他們打不贏日本人,就把咱們扔給了日本人!現在還有臉來白鹿寨耍威風!大酋長梅裏溪是個女流之輩,沒啥見識,竟然還讓他們進白鹿寨,要是我,絕不讓大清國的狗官踏進白鹿寨半步!”
那年青人年二十多歲,身材短小,兩眼卻是冒著精光,很是跋扈,這一席話,不僅對周憲章極不客氣,那語氣裏,對大酋長梅裏溪,也是極為不恭。
年青人話音一落,不少人應聲附和:“大少爺說的沒錯,大酋長也是糊塗了,怎麽能讓漢人參加粟祭大典,那是要冒犯神靈的!”
郭二杆正要發作,卻被周憲章一把按住。台灣土著山民一向與客家漢人之間心存芥蒂,大清國在治台期間,官員們也把山民看做是蠻夷,有意無意歧視山民,久而久之,山民們與大清國的官吏之間,互不信任,雙方矛盾很深,這些鄒族人見到周憲章,有如此反應,也是情理之中。
那個被人稱作“大少爺”的年青人身邊,坐著五個西裝革履的人。那五個人個子不高,卻個個體格健壯,留著寸頭,身子坐的筆直,盯著周憲章冷笑——不用說,那是五個穿便衣的日本軍人。
館舍裏的情況複雜了,不僅很多鄒族人對周憲章充滿敵意,而且,日本人已經捷足先登,成了白鹿寨的座上客,很可能,丹采那些女兵們背的村田式步槍,就是這些日本人送來的見麵禮。
周憲章已經把台灣看成了是自己的領地。要想治理好這塊領地,首要之事,就是要讓台灣土著接納自己,這甚至比趕走日本人更為重要,試想,如果得不到當地民眾的支持,別說是治理台灣,就是趕走日本人也不可能!
而日本人肯定也想到了這一點,而且,他們的動作,比周憲章更快!
如果鄒族人倒向了日本一方,那就意味著,阿裏山地區成了日軍的內線,章軍要想利用阿裏山地區進行戰略迂回,圍殲日軍的構想,就不可能實現了。相反,日軍可以借助阿裏山地區,向章軍發起反包圍!
看來,日本人的工作已經取得了進展,館舍裏大部分鄒族人都跟著那個“大少爺”起哄。這也難怪,長期以來,阿裏山山民麵對的都是大清國的官吏,與大清國有著這樣那樣的矛盾,他們從來沒見過日本人,當然也不可能與日本人發生矛盾,日軍台灣中北部一帶燒殺劫掠,但戰火並沒有燒到阿裏山地區,這裏的鄒族人對日軍的暴行沒有切身之痛,如今,日本人又帶著禮物前來,山民的感情很容易倒向日本人,這正所謂外來的和尚好念經。
館舍裏的,都是各部落酋長和他們的隨從,說起來,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這些人跟著那年青人起哄,牢白一臉的尷尬,卻也控製不了場麵。
忽聽正對麵的一張圓桌旁,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周軍長,請來入座。”
周憲章抬眼望去,那是大廳裏最大的一張圓桌,居於大廳中正上首,圓桌主席上,坐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老者身材魁梧,膀闊腰圓,頭戴鹿角冠帽,頜下虯須,麵色紅潤,頗為威武。老者周圍,坐著四個武士,個個腰佩彎刀,英武強壯。
還沒等周憲章開口,孟儂叫道:“阿爸!”
老者正是達邦部落酋長阿巴尼。
阿巴尼不僅是達邦酋長,也是鄒族人的大祭司,在阿裏山地區,是地位僅次於大酋長的四個鄒族貴族之一,享有很高的威望。這次卡那富人粟祭,阿巴尼代表達邦人前來朝賀,同時,也以祭司的身份,主持粟祭大典。所以,在館舍裏,他坐在主桌上。
眾人見阿巴尼出頭邀請周憲章,隻得停止喧鬧。
孟儂帶著周憲章和郭二杆來到阿巴尼麵前,周憲章拱手施禮:“多謝阿巴尼酋長相邀,憲章久聞阿巴尼酋長威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真是名不虛傳!”
阿巴尼起身還禮:“我是一個山野老夫有什麽威名。周軍長大戰虎飛嶺,血戰胎裏峰,攻安州、襲旅順,斃日軍大島義昌少將,斬山地元治*,數十萬日軍望風潰敗,周軍長的威名,那才是名揚四方!”
阿巴尼聲如洪鍾,幾句話,把周憲章的戰績表述出來,館舍裏眾人聽了,個個咂舌。就連對麵桌上的五個人日本人,也是麵露敬畏之色。
阿裏山地處偏僻,絕大多數鄒族人一輩子都沒出過山,他們不了解外麵的世界,更不了解周憲章和章軍。而那五個日本人卻對周憲章的情況非常熟悉,無數日本官兵死在周憲章手裏,周憲章的大名,在日本能治小孩夜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