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軍長,有什麽不妥?”阿巴尼急忙問道。
“是我思慮不周,郭二杆很可能撲空!”周憲章說道:“阿南一定會在伏生出行的路上下手行刺,這一點,我都想到了,梅裏溪如此精明,豈能想不到這一點!”
“對呀!”阿巴尼說道。
“既然如此,伏生出行的路線,一定非常隱秘。連阿巴尼酋長你都不知道,郭二杆怎麽可能知道。”
阿巴尼點頭:“的確是這樣。這豈不是更好,咱們不知道,阿南也不會知道,伏生不就安全了,咱們隻要保護好粟祭大典現場,不讓他們在粟祭大典上動手,就行了。”
周憲章搖頭:“我要是阿南,絕不會在粟祭大典上動手,按照你們鄒族人的規矩,粟祭大典上動了刀槍,殺了人,是對神靈極大的不敬!而且,阿南當著全體鄒族人的麵,殺老酋長的小兒子,那鄒族人對阿南,豈不是恨之入骨!他這個大酋長根本就當不成!他隻能在伏生沒有到達粟祭大典之前,悄悄動手!”
“可他不知道伏生的行進線路啊。”
“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搞清楚的!阿南身邊的日本人,不出意外的話,一定是日軍參謀本部的特工人員,他們諜報經驗豐富,一定能搞清楚伏生的行蹤,即便不行,也會有別的辦法!甚至有可能,在大酋長府中下手!”周憲章說道:“不行,我得馬上去大酋長府!”
“周軍長,你要求見大酋長?”阿巴尼搖頭:“按規矩,粟祭大典之前,大酋長沐浴焚香,不見任何人,尤其是漢人,以免冒犯神靈!”
周憲章說道:“麻煩阿巴尼酋長給我找一套鄒族武士的服裝,我想法混進大酋長府,能見到大酋長最好,如果見不到,也要搞清楚伏生的去向,保護其免遭毒手。事關緊急,請阿巴尼酋長見諒。”
阿巴尼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急忙說道:“也隻能這樣了,隻是,館舍周圍都是阿南的人,你不能從正門出去。館舍東麵圍牆外有一片茶林,你翻過圍牆,向北穿過茶林,就是白鹿寨的大街了,沿著大街向北鄒不多遠,可以看見有一座紅木樓,那就是大酋長府了。隻是,阿南的人盯著咱們的客房,你一出去,就會被他們發現的。”
周憲章想了想,說道:“那咱們就使個障眼法,剛才給咱們奉茶的下人,身高胖瘦和我差不多,我和他換了衣裳,一起出去,然後他再進來,你看如何?”
阿巴尼笑道:“這倒是個好法子!”
下人進來,和周憲章換了衣裳,周憲章穿戴好,告別了阿巴尼,端起茶盤,和下人一起出了客房。
夜色朦朧,館舍前麵燈火通明,人聲喧嘩,好不熱鬧。各路首領正在館舍前廳裏準備粟祭大典事宜,周憲章拉了拉頭飾,低頭瞄了前麵一眼,隱隱可見不遠處的館舍廊簷下,有人在向著這邊觀望。周憲章回頭向著下人做了一個揖,那下人也是常年跟著阿巴尼的心腹,處事倒也從容,穿著周憲章的軍服,大刺刺衝著周憲章點了點頭,頗有些軍長的派頭,轉身回到了客房裏。
周憲章端著茶盤,轉到客房後麵,左右無人,扔掉茶盤,按照阿巴尼的指點,來到東牆下,那是一座一人高的土牆,周憲章輕鬆地翻了過去,後麵果然是一片茶林,穿過茶林,迎麵出現了一條寬敞的大街。
大街兩旁的房舍裏,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街麵上人來人往,也是一番熱鬧景象。粟祭是鄒族人一年中最為隆重的日子,白鹿寨卡那富人的粟祭,又是阿裏山鄒族粟祭的盛典,所以,今天晚上,家家戶戶都忙碌著準備祭品,時辰一到,男女老幼都要盛裝前往寨前的穀場上,參加典禮。
周憲章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沒人注意他。沿著大街向北走出兩百米,眼前出現了一座高大的紅漆雕樓,門樓高大莊嚴,比一般的房舍高出三陪來,四個身著盛裝的武士腰挎彎刀,手持步槍,雄赳赳氣昂昂站在樓門前。木樓上彩燈高懸,燈火璀璨。
那應該就是大酋長府了。
……
梅裏溪坐在梳妝台前,身前的銅鏡裏,映出一張秀美端莊的臉龐。
阿裏山鄒族男人大多皮膚黝黑,女人的膚色則是黑裏透紅,而梅裏溪的膚色卻是白裏透紅,這讓她在阿裏山顯得很是與眾不同。
少女時的梅裏溪,曾經為這種膚色苦惱過,很多人說她不是鄒族人,因為她太潔白了,太美麗了。看見梅裏溪的人,都說她是傳說中把鄒族帶進阿裏山的白鹿轉世,她是神,而不是人——神與人是有距離的。
那個時候,梅裏溪寧可和其他的鄒族女孩一樣,有著一身黑黑的皮膚,和一張黑黑的臉,那樣,她就可以和她們一起玩耍,一起采茶,一起唱山歌。
然而,三十年的風風雨雨,不僅沒有把她的皮膚變黑,相反,從少女變成少婦的梅裏溪,反倒越來越白皙了,她的身體不再是少女的婀娜,卻變得雍容華貴,如同是一朵盛開的牡丹。
她和那些鄒族女孩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她的容貌愈發驚豔,而她地位愈發尊貴——她從一個少女,變成了令人敬畏的大酋長,在阿裏山,從來沒有女人成為酋長,哪怕是一個小部落的酋長。
見過世麵的老人們說,梅裏溪是貴妃再世!
當然,也有人表示反對,因為,傳說中的楊貴妃,嘴角沒有美人痣!
梅裏溪的嘴角有一顆美人痣!這是她身體上,唯一不同的顏色。
梅裏溪望著鏡子裏的自己,發出一聲輕歎。
美麗是女人畢生的追求,但是,每一個女人,都會以失敗而告終!美麗是世界上最為脆弱的東西,時光隻要輕輕一彈,美麗即可戛然而止!
女人的美麗隻是曇花一現。
所以,對於女人而言,青春比什麽都重要。所有女人,都會盡最大的努力,讓自己的青春絢麗多彩。
然而,梅裏溪的青春,與她的美貌相比,卻是黯然無光。
少女時代的她,因為美麗而被人疏遠,甚至沒有阿裏山的小夥子向她唱過情歌,在他們的眼裏,她是神!
後來,她成了大酋長的妻子!大酋長老了,更不會對她唱情歌!
再後來,她成了大酋長,肩負起了全族的使命,從那一刻起,青春就一去不複返了,盡管,她的容貌還是那麽豔麗!
三年前,老酋長去世時,梅裏溪決定離開酋長府,回到娘家,去尋找她的青春,那個時候,二十八歲的梅裏溪青春貌美,她自信還還能找回少女的青春!
然而,鄒族人卻麵臨著巨大的危機。如果她甩手而去,卡那富部落將會上演一幕兄弟相殘的悲劇!
於是,命運卻把她推上了大酋長的寶座,那是阿裏山至高無上的寶座,多少人朝思暮想想坐上去,可是,在梅裏溪眼裏,那個寶座卻是青春的墳墓!
梅裏溪不願意當酋長,讓一個弱女子來承擔一族人的命運,這不公平!
所以,她給出了三年之約。原以為,三年之後,她就可以卸下這副重擔,重新回到她的少女時代。
然而,三年過去了,危機沒有消除,相反,卻是日益加劇。時至今日,鄒族人麵臨的危機,不僅僅是兄弟相殘,甚至,還麵臨著族亡家破的巨大危險!
日本人來了,他們通過阿南,滲透進了了阿裏山!他們揚言,要給鄒族人更多的獨立自治,幫助阿裏山鄒族驅逐平莆漢人!
但是,梅裏溪很清楚,大清國治下的台灣,客家漢人與鄒族人,並沒有根本利益的衝突,說白了,這就如同是兄弟分家,各有各的家室,各有各的地盤。要說自治,阿裏山的鄒族人其實早就實現了自治,大清國的官吏,從來不過問鄒族部落的內部事務。唯一讓鄒族人不滿的是,平莆漢人占據了富庶的平原地區。不過,這其實也沒什麽,白鹿把鄒族人引進了阿裏山,就是把阿裏山賜予了鄒族,鄒族不應該要求得太多。
一旦日本人來了,他們不可能給予鄒族人更多的自治權,相反,他們還會把阿裏山搶走,讓鄒族人做他們的奴隸!
所謂自治,隻是一個誘餌!
平莆漢人與鄒族人,是唇亡齒寒的關係,平莆漢人完了,鄒族豈能獨存!
然而,很多鄒族人看不到這一點,他們以為日本人是真心來幫助他們的!而阿南,為了奪取大酋長的寶座,甚至不惜與日本人合作,出賣鄒族!他這是要把阿裏山送給日本人!
絕對不能讓阿南當上大酋長!
可是,日本人已經滲透進了阿裏山。他們利用阿南的護商隊,控製了白鹿寨。而很多卡那富人,也倒向了阿南。
梅裏溪麵臨著兩難的選擇。
如果推舉阿南為大酋長,那就是把鄒族人往火坑裏推。可如果推舉伏生,隻怕是把伏生往火坑裏推!
伏生生性善良,卻又過於懦弱,他不是阿南的對手!陰險狡詐的阿南,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然而,今天晚上,她必須推舉一位大酋長!不是阿南,就是伏生,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