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章本來也沒什麽雄心壯誌。他就是個初中文化水平,沒資格上軍校,現在是和平年代,沒仗打,兵當得再好,沒有軍校*,也當不了官,最終也就是個複員回老家的結局。所以,周憲章想的是,在部隊裏混上兩年,回縣城裏某個差事,脫離那個窮山溝,也不枉了當兵一場。
可如今,組建特種兵大隊的消息傳來,周憲章怦然心動。
特種兵大隊是師裏的王牌,進了特種兵大隊,那就是土雞變鳳凰,幹好了,還真有可能上軍校,當軍官。
周憲章興衝衝去團裏報了名,團長是個厚道人,雖然舍不得這個寶貝疙瘩,可把周憲章留在團裏也屈才,就把周憲章的名字報了上去。
特種兵選拔極為嚴酷,一般人沒有兩把刷子是不敢去報名的,去了也是白搭。所以,報名參加選拔的,大多數是軍中老兵,而且,很多都是連排級軍官,這些軍官上過軍校帶過兵,不僅軍事素養高,而且經驗豐富。一千多人報考者中,隻有周憲章是個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
所有報考者全部集中到師部訓練場參加考核。競爭異常激烈十八般武藝的考校自然少不了,除此之外,還要經曆身體素質、心理素質、耐受力、政治思想等等一係列考核。每考核一項,不合格者立馬淘汰。經過數場考核,層層遴選,原先報名的一千多軍中佼佼者,隻剩下七十人。周憲章靠著自己的真本事,一路過關斬將,成了這七十人的一員,這七十人當中,其他六十九人要麽是尉級軍官,要麽是士官,隻有周憲章一人是個白丁,頗為引人注目。
這七十人成為了師特種大隊首批軍人,也是特種兵大隊的元老!
考核結束後,眾人異常興奮,師裏特準大家放假一天,可以出軍營到城裏散散心。
周憲章所在的師是部署在西南地區的野戰部隊,各團的軍營都是部署在周邊縣城郊區,隻有師部是在省城裏。平日,部隊管得嚴,當兵的進個縣城都難。周憲章這次到了省城,整日和戰友們忙於應付考核,也沒在省城裏轉悠過,現在,師裏給了假,大家都很興奮,穿上便衣,三五成群上了街。
周憲章一行三人,領頭的是一位名叫薛銘的中尉排長,另一個名叫嶽小明,是個少尉。薛銘也是湘西人,和周憲章是一個團的。薛銘是正牌陸軍學校畢業的少壯派軍官,有些真本事,在部隊裏有些威望,在師部考核的時候,薛銘和周憲章、嶽小明住一個宿舍,關係很鐵。
三人在省城裏逛了一天,到了晚上,華燈初上,大家肚子咕咕叫,薛銘也是大方,自掏腰包,請大家吃火鍋,周憲章和嶽小明高聲叫好,跟著薛銘來到一家裝飾豪華的火鍋店,叫來兩箱啤酒,大吃大喝起來,不一會兒兩箱啤酒就見了底。
今天這啤酒喝得急,大家都是憋了半年沒沾酒,這猛一喝起來,都有些頭重腳輕。
火鍋店裏食客滿堂,人聲鼎沸。
大家正在興頭上,忽聽鄰桌一聲爆喝:“媽的,現在的當兵的,一個比一個熊!”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鄰桌七八個漢子,光著膀子圍在火鍋旁,一個滿臉橫肉的家夥拎著半瓶啤酒,噴著滿嘴的酒氣破口大罵。
嶽小明猛地站起身來,被薛銘一把拉住。
那漢子見有人出頭,借著酒氣,喝道:“這麽著,還有人要出頭!老子罵當兵的罵錯了嗎?日本人都上了釣.魚島,老子怎麽沒看見一個當兵的去攔著!”
那漢子說起釣.魚島,嶽小明隻得怏怏坐下。這年頭,釣.魚島是軍人們的心病,老百姓一提起釣.魚島,當兵的就自覺理虧。
那漢子的話,在火鍋店裏引起了食客們的共鳴,滿大堂的食客都議論起了釣.魚島。
薛銘頓時沒了喝酒的興趣,恨恨說道:“走!不喝了!”
周憲章和嶽小明也覺沒趣,招呼夥計結帳。
剛走出兩步,就聽鄰桌那個漢子又是一聲爆喝:“怎麽?聽者不舒服了?他媽的,老子早就看出來了,你們三個是當兵的,穿著便衣跑出來喝酒,他媽的,現在的當兵的,除了吃喝,還他媽的會什麽!”
周憲章冷冷說道:“這位兄弟,這火鍋店開著,老百姓能來喝酒,當兵的憑什麽就不能喝酒了!”
“誰他媽的和你是兄弟!”那漢子指著周憲章的鼻子罵道:“你們他媽的就是一群豬,是老子納稅養的一群豬!”
周憲章腦子充血,一握拳頭:“你嘴裏放幹淨點!”
“喲嗬,要動手!老子倒要看看,你他媽的動手給老子看看!”那漢子一招手,鄰桌七八個光膀子的漢子跳了起來,把周憲章圍在中央。
周憲章三人都是千裏挑一的特種兵,擒拿格鬥那是看家本領,要說動起手,周憲章一個人都能把那七八個大漢撂翻。
薛銘急忙走了過來,拍拍周憲章的肩膀,使了個眼色,周憲章隻得鬆開拳頭,耷拉下腦袋,跟著薛銘向外走去——擒拿格鬥的本事,不是用來對付老百姓的。
那漢子見周憲章等人服軟,愈發得意,扯著嗓門大叫:“瞧瞧這些當兵的,連豬都不如,豬還知道哼哼兩聲,這仨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薛銘猛地轉過身來,順手操起一支空酒瓶子,砸在那漢子的頭上,啤酒瓶子應聲而碎。
那漢子身邊的七八個家夥齊聲鼓噪,操起桌椅板凳啤酒瓶子,衝向薛銘,周憲章和嶽小明也動起手來,火鍋店裏頓時大亂。
一個小時後,薛銘、周憲章、嶽小明被執法隊押回了師部。
執法隊統計的戰果是,對方八人重傷,火鍋店被砸了個底朝天。而薛銘、周憲章、嶽小明三人毫發無傷。
執法隊連夜對三人進行突審。薛銘、周憲章、嶽小明都頗有些血性,大包大攬,把事情的責任全部往自己頭上攬,尤其第一個砸向對方腦門的啤酒瓶子,三人都搶著說是自己幹的。
審了一夜也是個糊塗賬,執法隊審不出個主次來,隻得稀裏糊塗上報給市政治部。
政治部拿到審訊材料,也是頭痛的很。這三個都是剛剛選拔出來的特種兵,都是師裏的寶貝疙瘩,處分誰都可惜。可是,當兵的不去打釣.魚島,反而打老百姓,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通,處理是肯定要處理的!但又不能全部都處理,如果全部都處理,一下子處理掉三個寶貝疙瘩,這損失也太大了。
最後,政治部做出如下推理:薛銘和嶽小明是軍校畢業的高材生,又是現役軍官,應該是有素質的,從常理推斷,這兩人不應該率先動手。隻有周憲章是個普通士兵,文化水平低,素質差,保不齊一時衝動,先動了手,薛銘和嶽小明處於戰友義氣,跟著周憲章動手。
根據這個推理結果,周憲章是主犯,薛銘和嶽小明是從犯。主犯應該從快從重處理!因此,政治部馬上做出如下決定:
給予主犯周憲章記過處分,取消特種兵資格,發配到部隊養豬場當飼養員;給予從犯薛銘、嶽小明警告處分,勒令二人前往醫院向受害者賠禮道歉,暫時保留二人特種兵資格,戴罪立功,以觀後效。
就這樣,“兵王”周憲章轟轟烈烈一場,特種兵沒當成,當上了養豬專業戶。原本是全師矚目的佼佼者,現在落得個整天跟豬打交道。
心灰意冷的周憲章破罐子破摔,整天沒事拿豬撒氣,腳踢棒打開水燙,無所不用其極,人家的豬都在長膘,周憲章的豬一個勁掉膘,原本五十斤的豬,被他養成了三十斤,不知道還以為他偷割了豬肉半夜裏燉了吃。
領導終於忍無可忍,以虐待動物的罪名,又給了周憲章一個記過處分。當即宣布,周憲章提前複員回家。
周憲章要是背著處分回家,連個村幹部也混不上,轉了一圈回到原地,繼續受窮,更糟糕的是,爺爺傳給他的漢陽造也沒了!
周憲章隻得買了兩瓶二鍋頭,對著豬圈以酒消愁。喝得性起,仰天長歎:“生不逢時啊!”
正在自怨自艾,一道閃電從天而降,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開,緊接著,大雨如注。
周憲章一個激靈,大叫不好!
那豬圈修在河穀,下大雨必然山洪暴發,周憲章因為虐待動物背了個處分,被勒令提前複員,如果再淹死幾條豬,罪莫大焉!
周憲章衝進豬圈,往高地上趕豬,剛剛趕著豬走出十來米,就聽身後轟隆一聲,周憲章回頭一看,嚇得麵如土色。
山洪衝進了豬圈,豬圈應聲倒塌。
一頭老母豬扒在半截圍牆上,半截身子泡在洪水裏,哼哈個不停,頭上還頂著一道鮮紅的傷疤,活像一個肥胖型二郎神。
那母豬頭上的傷疤是周憲章前幾天用開水燙的。
周憲章心頭大為後悔。被發配到了豬圈,又不是老母豬害得,說起來,罪魁禍首都是那些可惡的小日本,有事沒事都要在釣.魚島鬧事,害的周憲章誤傷了群眾。這筆帳要算隻能算在日本人頭上,母豬是無辜的!
周憲章心頭悔恨,見那老母豬眼看就要被洪水吞沒,奮不顧身跳進洪水之中,掙紮著遊到母豬身後,使出吃奶的力氣推母豬屁股。
那母豬倒也爭氣,接著周憲章的推力,拱上了高坡。
母豬脫險,周憲章長出一口氣,不提防一個大浪打了過來,周憲章腳下一滑,栽進了洶湧的洪水,轉眼就沒了蹤影。
……
周憲章為營救母豬英勇犧牲的消息傳來,薛銘和嶽小明拎著兩箱子啤酒來到養豬場,在周憲章犧牲的地方,兩人喝光了一箱啤酒,把另一箱倒在地上,兩人號哭一場,從此滴酒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