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清

第040章 上吊

周憲章端起酒杯:“師傅,學生蒙師傅教誨,受益匪淺,如今學生有負師傅厚望,這一杯酒,算是學生對師傅的感恩……”

周憲章話還沒說完,那晉“嗖”的一聲,從太師椅上跳了起來,疾走數步,腳下卻被長袍官服一個拌蒜,一腳踩在官服的袍角上,就聽“嘶拉”一聲,嶄新的官服被他自己的腳撕了一個大口子,從下到上剖成了兩半,那晉一個踉蹌,頭上的花翎頂戴歪了,模樣極為狼狽。

那晉全然不顧頭上歪了的頂戴,徑直跑到周憲章身邊。

“師傅,您的官服破了!”周憲章慌忙提醒。

“破了就破了!”那晉神情急促。

“您的頂戴歪了!”

“歪了就歪了!”

“師傅,您教導我說,君子死而冠不免!”

“狗屁!”

“師傅,您怎麽能說粗話呢,聖人雲非禮勿言!”

“粗話,我說粗話了嗎?”那晉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絕對沒有。”

那晉說著,“嗖”的一聲,從袖子裏抽出一根麻繩,塞進周憲章手裏。

周憲章接過麻繩,淚水奪眶而出。

很顯然,那晉這是要讓他懸梁自盡,以留得一個全屍。

在大清國,砍頭不要緊,要緊的是能留一個全屍,到了陰間,也好去見家人,最慘的結果是變成了無頭鬼!

所以,自縊而死,算是最幸福的死法。

李鴻章要砍周憲章的頭,那晉公然違抗李中堂的命令,不砍他的頭,而是讓他自縊,這是師生一場的格外恩惠了,要知道,那晉這麽做,會得罪李鴻章的!

那晉雖然迂腐,可極有人情味。這讓周憲章大為感動,不由得淚流滿麵。

周憲章滿含淚水,捧著麻繩,麵向那晉跪下:“師傅在上,請受學生最後一拜!”說著,磕了三個實實在在的響頭。

那晉也是淚流滿麵:“憲章啊,你走了之後,可別忘了為師的一番教導,一定要堂堂正正做人!”

“學生謹記……”周憲章心頭覺得怪怪的,到了陰間還怎麽做人,做鬼還差不多?再一看那晉,已經哭得死去活來物我兩忘,歪戴著頂戴,官服亂七八糟,淚水順著胡子滴滴嗒嗒,哪裏還有什麽綱常禮儀師道尊嚴。

周憲章心頭酸楚,看那晉那副模樣,殺了他的門生,比殺他自己還難受,也夠情深意重的!

周憲章長歎一聲,再次向那晉磕了一個頭:“師傅,學生走了!”

那晉哭得性起,根本沒聽見周憲章說什麽。

周憲章捧著麻繩,走到房梁下,找了一個凳子,站了上去,把麻繩往房梁上一套,係成一個死結繩套,往自己脖子上一套,腳下一蹬。

忽見那晉大叫一聲,衝了過來,張開雙臂,抱住了周憲章的雙腿。

腳下的凳子應聲而倒,周憲章的雙腳懸空,繩子套勒住了他的脖子,周憲章正要閉目等死,卻聽那晉大喊:“憲章,你要幹什麽!你他媽的到底要幹什麽!”

迂夫子那晉再次爆出粗口。

周憲章心中氣惱,要幹什麽,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嘛!

要是那晉放了手,一了百了也就罷了,可這個老家夥抱著周憲章的雙腿,死活不放,繩套勒得周憲章脖子生痛,卻又死不了,周憲章痛苦萬狀,待要喝斥那晉幾句,脖子被繩套勒勒住,嗓子眼憋氣,說不出話來。

卻聽那晉扯開嗓門大叫:“救命啊!來人啊!”

周憲章心裏這個氣啊,這個老東西搞什麽名堂,要死就死個痛快,這繩子套剛勒上,這個老家夥又喊人來救命,莫非是嫌他死得太快,要多勒他幾次!

房門大開,衝進來兩個人,一高一矮;一個雄壯,一個苗條;一個容貌雄健,一個眉目清秀。

兩人衝到那晉身邊,一人抱著周憲章的一條大腿,把周憲章抬了起來,那晉急忙找來一張凳子,跳上凳子,把周憲章脖子上的繩套取了下來。

三個人一起把周憲章抬下地,周憲章剛喘口氣,那晉跳將起來,揮手給了周憲章一個響亮的耳刮子:“狗東西!誰叫你上吊了!”

周憲章剛剛才被繩子勒得胡天黑地,又被那晉這老頭一耳光打得眼冒金星,心頭怒火萬丈,捂著臉大叫:“師傅,你他媽的不是要我上吊自盡嗎!”

“我他媽什麽時候要你上吊自盡了!”那晉喝道,順手又給了周憲章一個響亮的耳光:“你這個不孝之子!你這個劣徒!竟敢違抗師命,枉費了我的一番教導!”

周憲章捂著兩邊的臉,嘴裏大叫:“師傅,你他媽的不要我上吊,給我麻繩幹什麽?”

“我他媽的給你麻繩,是要你把我捆起來!”

“我他媽的捆你幹什麽!”

“捆了我,你他媽的才好逃跑啊!”那晉喝道:“我他媽的把令牌都給你準備好了!你他媽的把我捆了,拿著令牌出城門,沒人敢他媽的攔著你。完了我就向狗日的李中堂說,你他媽的捆了我就跑了!你他媽的倒好,拿著麻繩取上吊!我他媽的怎麽就教出你這個笨蛋來!”

周憲章臉上火辣辣的,心裏更是火辣辣的,搞了半天,恩師那晉是要救他!

那晉向李鴻章請求自己來處理周憲章,原來是要演一場苦肉計,偷偷放他走。

那晉表麵迂腐,內心卻是極為兒女情長,給周憲章當了八個月業師,還真的當出感情來了,眼見愛徒要離開自己遠走高飛,這一離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離愁斷腸,那晉哭得天昏地暗,沒把麻繩的用途說清楚,害得周憲章拿著麻繩就去上吊。

周憲章搞清楚了那晉的真實意圖,慌忙說道:“師傅,你他媽的說粗口了!”

“我他媽的說粗口了嗎?我他媽的什麽時候說了,我他媽……”那晉慌忙噤聲,他看見了身邊還有兩個人,正操著膀子,冷冷地盯著他。

那晉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卑職不知劉管帶駕到,還請劉管帶恕罪!”

來人正是北洋水師定遠艦管帶劉步蟾!

另一個人,那晉不認識,周憲章卻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個人穿著北洋水師水兵的號服,身材纖細,眉目清秀。不是別別人,正是敏繡格格的貼身丫鬟櫻桃。

上午,周憲章躲在床上偷看敏繡洗澡,後來櫻桃進來,和敏繡一起談起過周憲章。櫻桃對周憲章的評價,不像敏繡那麽惡毒,比較中肯,這讓周憲章心生感激,所以,多看了櫻桃幾眼,印象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