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章微微一笑,心中暗暗佩服,這個聶士成,果然名不虛傳。
聶世成據守成歡,本就是被逼無奈。日軍混成旅團八千人,後續還有第一軍總兵力達兩萬人,武毅軍加章字營一千五百人,還不夠人家塞牙縫。
最好的結果就是打上一仗,見好就收。要是被日本人包了餃子,就不值當了。
而要見好就收,也不是那麽容易,日軍訓練有素士氣高漲,一旦被他們咬上,極難脫身。
然而,周憲章在坊主山這麽一鬧騰,讓聶士成看到了機會。
日軍臨時改變了主攻方向,全力猛攻坊主山,月峰山下出現了空檔。
聶士成隨即命令全軍撲下月峰山,這一撲,卻是有去無回。
武毅軍貌似攻擊大島義昌的指揮部,其實是虛晃一槍,兵鋒一轉,衝向了牛歇裏。
清軍放棄了月峰山。
而大島義昌沒搞明白清軍的意圖,慌亂之下後撤了十公裏,如此一來,清軍迅速脫離了與日軍的接觸。
武毅軍在南山裏和月峰山上,傷亡三百多人;章字營傷亡八十多人,大多為新軍哨的腳夫,合計傷亡近四百人。斃傷日軍一百多人,炸毀日軍山炮八門,日軍傷亡主要是發生在坊主山。
聶士成在這個時候撤離成歡,正是時候。從整體上看,成歡守軍是全身而退,而且,還有不小的戰果。
這一戰,足以給朝廷掙回了麵子。
周憲章回頭對姚喜說道:“傳令下去,炮隊向南山裏日軍發炮,打完所有的炮彈。全軍向天安撤退,新軍哨在前,第一哨在後掩護,動作要快。”
“是!”姚喜轉身要走。
炮聲隆隆,8門野炮同時發炮,密集的炮彈把南山裏籠罩在濃密的煙霧中。剛剛攻上南山裏的日軍一個大隊,被炸得暈頭轉向,完全沒有注意到月峰山聶士成主力的動向。
在大炮的轟擊下,日軍完全沒有覺察清軍的動向,武毅軍迅速趕到了牛歇裏,走上了通往天安的大路。
坊主山的新軍哨和第一哨也在炮火的掩蓋下,撤向了牛歇裏。
聶士成脫險了。
當最後一發炮彈射向南山裏的時候,坊主山上,隻剩下羅鳴坊率領的幾十個炮兵和周憲章率領的章字營親兵。
南山裏的日軍還在一片混亂之中。
但是,日軍的混亂不會持續太長時間,周憲章已經領教過日軍的利害,炮擊一旦停下來,日軍很快就會發現清軍的動向,並窮追不舍。
“炸掉野炮,向牛歇裏撤退!”周憲章說道。
羅鳴芳一跳八丈高:“周憲章,你他媽的說什麽?”
“炸掉野炮!”周憲章喝道:“趕緊走,晚了就來不及了!”
羅鳴芳縱身撲到野炮上,大叫:“周憲章,你他媽的連我一起炸了!”
德國造克虜伯7.5厘米野炮是清軍最先進的陸軍裝備,是高科技裏麵的高科技!大清國可以仿製這種野炮,但由於基礎工業落後,仿製的野炮性能比進口的差老大一截。武毅軍是清軍精銳,所以,配備的野炮都是德國原裝進口的,一門野炮上萬兩銀子!連日本人都沒有這種野炮。周憲章說炸就炸,羅鳴芳豈能不心痛!
周憲章喝道:“羅鳴芳,你他媽的要把野炮留給日本人嗎!”
“老子可以帶著走,老子扛也要把它們扛走!”
“放屁!日本人馬上就要衝上來了,你扛著野炮跑得動個屁!”周憲章喝道:“給老子把羅鳴芳捆起來,帶走!”
“你他媽敢,老子也是千總……”
還沒等羅鳴芳喊完,七八個炮兵衝了上來,把羅鳴芳五花大綁起來。
羅鳴芳奮力掙紮:“反了反了,老子是你們的管帶……”
事到如今,士兵比管帶腦子清醒,誰也不願意拖著笨重的野炮走,那等於自殺,反正有周憲章這個千總下了命令,炮兵門就不認羅鳴芳這個千總了。
炮兵們架著羅鳴芳往牛歇裏狂奔,剩下的開始在野炮旁布設炸藥,山坡上,傳來羅鳴芳聲嘶力竭的哭喊聲:“炮,老子的炮啊……”
周憲章衝著羅鳴芳的方向沉聲說道:“老子會還給你的!”說著,一擺手:“點燃導火索,走!”
這個倒黴的羅鳴芳,一天之內被周憲章捆了兩次。
一行人向山下狂奔而去,剛跑到山腰上,山頂上一片轟鳴,火光中,克虜伯野炮的碎片灑向了崇山峻嶺。
坊主山上的爆炸聲驚醒了日本人。
清軍炸毀了炮兵陣地,這說明,清軍不是要進攻,而是要逃跑。
撤退到素沙場的大島義昌大為懊惱,急令各部向牛歇裏進攻。
南山裏的日軍迅速行動起來,撲向牛歇裏。
周憲章趕到牛歇裏的時候,身後不遠處已經響起了村田式步槍的槍聲,一個中隊一百多日本兵追了上來。
牛歇裏村口的大樹下,賴傳武迎了上來,他的第二哨沒有撤退,全部守在陣地上。陣地設牛歇裏村落,第二哨的兵丁依靠民房設置阻擊陣地,正好卡斷通往天安的大路。
周憲章問道:“聶總兵走了嗎?”
“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
“新軍哨和炮兵呢?”
“都過去了,現在就剩我的第二哨一百五十人。”
“做的好!”
“謝總爺。”賴傳武麵無表情地說道,對周憲章的誇獎不以為意,那語氣中反倒充滿了傲氣。
周憲章心中暗罵:“媽的,這家夥到底是個什麽人物!”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回身對姚喜說道:“你帶著親兵隊趕緊走。”
“總爺你呢?”
“老子掩護!”周憲章說道,身後,村田式步槍的槍聲越來越近了。
“總爺,我是你的副官,我不能走!”姚喜說道。
“媽的你再囉嗦老子斃了你!把這幫腳夫給老子帶出去,你小子就是大功一件。”周憲章喝道。直到現在,章字營都是腳夫們打硬仗,周憲章不忍心再讓這些腳夫們犧牲。
姚喜衝著周憲章敬了一個軍禮:“是!總爺保重。”轉身帶著親兵們向北而去。
周憲章轉向賴傳武,說道:“讓你哨隊各就各位,聽我指揮。”
“你不跑?”賴傳武問道。
“哪有先跑的營官!”
“撲”的一聲,一顆流彈擦著周憲章的頭皮,擊中了大樹的樹幹。
周憲章跳到一堵矮牆下,喝道:“沒有老子的命令,不準開槍!”
賴傳武伏在他的右側,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村口外的大路,五六十個身穿藍黑色軍服的日軍衝了過來。明晃晃的刺刀在陽光下發出刺眼的光芒。
日軍邊衝鋒邊射擊,每一個士兵的跪姿射擊都極為規範,子彈在清軍頭頂上亂竄,隻差分毫。
三百米。
兩百米。
一百米。清軍有人中彈,賴傳武的手指摳向了扳機。
周憲章狠狠地瞪著賴傳武,賴傳武冷笑一聲,縮回了手指。
五十米,周憲章扣動了1888委員會步槍的扳機。一個日本兵應聲倒地。
第二哨開火了,一陣排槍打過去,衝在前麵的十幾個日軍中彈倒地,剩下的日軍就地匍匐,被清軍的火力壓製在地上,抬不起頭。
一個日軍少尉少尉剛剛露出腦袋,被周憲章一槍擊中了腦門,剩下的日軍向後敗退而去。
清軍陣地上一片歡呼聲。這些前正練軍的兵丁們還沒有領教過日軍的利害,一場小勝就得意忘形。
賴傳武問道:“總爺,可以撤退了吧。”
周憲章暗暗點頭,這個賴傳武果然有些名堂,擊退了日軍,第二哨的兵丁們都在歡呼,而這個賴傳武的腦子卻是清醒的,第二哨打的是阻擊戰,有機會就要跑。
“不行!”周憲章沉聲說道:“主力撤出去才一個半小時,至少還要阻擊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賴傳武冷笑:“總爺,你以為這幫正練軍的兵丁是什麽?他們就是一群酒囊飯袋!一旦日軍來真的,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
賴傳武竟然譏諷起了正練軍,周憲章大為詫異:“你不是正練軍出身嗎?”
賴傳武哼了一聲:“就算是吧!”
轟隆一聲巨響,一發炮彈落在了村口的大樹上,大樹被炸得四分五裂,緊接著,無數的炮彈從天而降,牛歇裏火焰衝天,清軍的殘肢連同被炸飛的瓦礫碎石,如下雨一般。
一些清兵身上著了火,在地上翻滾哀嚎。
村口外,三個中隊的日軍在炮火的掩護下,向牛歇裏衝殺過來。
炮彈的爆炸聲和步槍的射擊聲,伴隨著日本兵野獸般的嚎叫,響徹牛歇裏上空,
日軍距離村口還有二百米地方,守在村口大路左側一個院落裏的三十多個清軍扔下武器,拔腿就跑。很快,就被日軍的槍彈打倒在地。
牛歇裏防線動搖了。
正如賴傳武所言,這些正練軍出身的兵丁,一場小勝就得意忘形,可日本人一動真格的,他們就被戰場的慘烈和日軍的凶猛嚇破了膽。
相形之下,腳夫組成新軍哨在坊主山的表現,令人刮目相看。他們敢與日本人拚刺刀!
這些腳夫不缺乏勇氣,他們缺的僅僅是訓練。而正練軍則是訓練和勇氣都缺,不是缺,根本就是沒有!
如果假以時日,周憲章有把握把那些腳夫訓練成一支足以與日軍抗衡的現代化軍隊!
然而,老天爺似乎並不想給他時間。
僅僅十分鍾,牛歇裏的防線就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