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站著一個正當盛年的男子,身量比魏破天還要高了一線,相貌英武,穿著一身沒有任何裝飾的交衽長袍,氣勢不怒自威,顯然是久居高位之人。
魏破天立刻跳了起來,驚道:“爹,你怎麽來了?”
來人正是遠東魏氏現任家主,博望侯,魏東明,也是魏破天的父親。如果說魏破天在當今世上還有幾個會怕的人,那麽魏東明絕對是一個。
魏東明在辦公室走了一圈,四下看了看,最後把堆積如山的書桌來回掃過幾遍,終於略略頷首,道:“這還有一點樣子!隻不過從你小時候起,我就不止一次地告訴過你,每逢大事需先心靜。不管遇到什麽局麵,都要沉得住氣......”
魏破天知道自己這位老爹訓話一旦開了頭,那就是滔滔不絕,當下急忙道:“爹,您這次親自到永夜,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嗎?”
魏東明瞪了魏破天一眼,道:“除了你的事,還能有什麽大事需要讓我過來?”
魏破天撓了撓頭幹笑兩聲,湊上去討好地道:“爹,您看我這次的事辦得還不錯吧?不管怎麽說也算給咱們家族弄到了兩個城市,雖然窮了一點......”
“就是窮了點?”魏東明目光淩厲地瞪了他一眼。
魏破天有些訕訕地說:“雖然付了點代價,不過還是有所收獲的嘛!”
魏東明哼了一聲,道:“啟陽,別說你不明白遠東魏氏封疆候的含義,先不說你這次折了那些親衛和陳長老,遺棄之地的這種三級防區就算拿到手,對我魏家又能有多少益處?”
魏破天用力撓頭,不知說什麽好。
魏氏現在的最高爵位雖然隻是世襲侯爵,可那是鎮邊封疆的一方諸侯,在遠東行省內用句大不敬的話來說,令同帝室。而黑流城地處永夜之地前線,又是遠征軍的勢力範圍,在其他人眼中,魏家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況且永夜的戰爭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發生,想維持住這塊領地,所要付出代價也會相當高昂。
其實幾天政務處理下來,遲鈍如魏破天,也明白了這個道理。千夜則早就看出了這點,才決定組建傭兵團,希望能幫他分擔一點壓力。
就在魏破天漸漸有點泄氣,低頭準備挨一頓狠罵的時候,魏東明卻忽然話風一轉,道:“不過不管怎麽說,你這次確實是把包括兩個城的領地拿了下來,雖然付出代價高了些,但是開疆拓土,又是在遠征軍的嘴裏拔牙,哪有容易的道理?整體來看,你這次事情做得還算幹脆利落,沒有留下什麽手尾,很是不易。”
魏破天又驚又喜,他這個位居博望侯的父親是嚴父的典範,極少誇人,這就是罕見的褒獎了。
魏東明負手走到窗前,遠眺黑流城的全景,讚許地道:“你這次事情辦得還算得力,事後又能專注於政務,雖然還是不大沉得住氣,但至少不失勤勉。啟陽啊,你終於長大了。”
魏破天這個時候除了嘿嘿傻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魏侯為人端肅,禦下甚嚴,尤其對這個寄予厚望的兒子更是鞭策的多,少有如今天這般長篇大論地鼓勵。
魏東明隨手在桌上拿起一份文件翻了翻,忽然咦了一聲,道:“這上麵列的證據雖然不多,但都是關鍵之處,而且環環相扣。光是這一份東西,就可以把武正南的罪名證得死死的,讓遠征軍那些家夥說不出話來。這個齊思成,手段很厲害啊!”
魏破天探頭過來一看,說:“這家夥是武正南手下的後勤軍需主管,武正南大多數交易都是通過他經手,自然能夠抓住要害。”他哂笑道:“這個姓齊的也不過是想自己脫身,把罪名都按死在武正南頭上而已。”
魏東明不置可否,隻問:“這個人現在在哪裏?”
“已經保護起來了。”
“怎麽保護的?”
魏破天嘿嘿一笑,道:“當然是黑牢的最底層,那裏才真正安全。”
魏東明點了點頭,道:“你確實長大了。”
聽到這一句評價,魏破天突然有種不妙的感覺,他的直覺一向很準確。
果然,魏東明接下來就說:“現在你基本已經能夠獨擋一麵了,我也就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不過這邊的事情還有最後一步,如果你真想把這個戰區收入囊中,那就需要有個能夠坐鎮的人物。就算在魏家,能擔此任又正好空閑的人也不多,你柏年堂叔就是其中一個。他這次也跟我過來了,但是如何說服他,就看你的了。”
頓了一頓,魏東明又道:“你也不小了,隻不過性子還需要再磨一磨,更沉穩點才好。我和老祖宗已經商量過,等這邊事情一了,你就跟我回去,定下一門親事吧!”
“什......什麽......親事!”魏破天這次是真正大吃一驚。
魏東明微笑道:“與我們交好的世家中,這一代有不少出色的女孩子,挺適合你的,其中幾個老祖宗已經看過了,很是喜歡。這次回去,你可以從中挑選一個自己喜歡的。”
魏破天瞠目結舌,連話都有些說不清楚了,“我,這個,好象還早了點吧......”
魏東明拍著魏破天的肩,哈哈一笑,道:“哪裏早了?別人在你這個年紀,孩子都不止一個了。再過兩個月就是你二十歲生日,男人行冠禮後就要真正擔起責任來了,老祖宗早就惦記著要辦得隆重點,到時候很多世家的女孩都會過來,這機會可別錯過了。”
“你老子我在這方麵還是很開明的,你看,你現在還有選擇的機會,想當年,我還不是家裏給誰就得娶誰?”
魏破天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老爹送到下榻之處的,等他看著魏東明一行人安置得差不多,準備告辭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事,“柏年堂叔呢?”能否說服魏柏年留在黑流城,想來就是這次事情的最後一道考驗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早辦早了。
魏東明見他此時還能想到正事,笑容幾乎算得上和藹了,道:“你不是有個小友也在城中,柏年去看看他,順便請他今晚一起來吃個飯,我也見見你的朋友。”
魏破天聞言突然打了個激靈,渾渾噩噩之感一掃而空,臉色微變。
魏柏年雖然名聲不顯,即使在魏家內部也相當低調,但魏破天卻知道那是自己老爹最信任的幾個兄弟之一,這樣的人物會被老爹挑出來作為鎮守第七師防區的候選人已經很讓他吃驚,又為什麽一到黑流城就要去看千夜?就算千夜是他好友,也沒有長輩去看小輩的道理。
魏東明就像沒看到魏破天的神色有異,說:“對了,我把拾青也帶過來了,老祖宗好像給你收拾了一大箱子東西,你現在就過去看看吧。”拾青是從小就跟著魏破天的侍女。
魏破天強壓下心頭的煩躁,畢恭畢敬地應了一聲,然後向魏東明告退。他站在院門口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按老爹說的先回房去見拾青,也可以問問看家裏最近究竟有些什麽事情。千夜那邊估計早就和魏柏年見麵了,長輩們都是眼光毒辣之人,他如果表現太過毛糙,恐怕會更加不妙。
魏破天正在忐忑不安之際,此時千夜卻還沒見到魏柏年,他正跟著宋虎去看了傭兵團未來的總部地址。
宋虎確實是個人才,才出去一個下午的功夫,就在黑流城城西找到一片空曠區域。這裏原本是座廢棄工廠,宏偉的廠房骨架還在,把裏麵稍加清理,再搭些簡易房屋就可以住人。這座工廠占地很有規模,就算以後傭兵團擴展到幾千人也完全能夠住得下。
現在工廠裏隻有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民棲身,宋虎已經去過城主府的政務大廳把一應手續都辦妥,象征性地交五十個金幣就拿到了這塊廠區五年的使用權。如果千夜對這片土地感興趣,今後再交五百金幣就能拿到所有權。
千夜剛走進巷道就若有所感地抬頭向前望去,隻見院門口聚集著一小隊護衛,身上的服飾沒有明顯徽記,但個個氣勢沉穩,含而不發,所站方位分明是訓練有素的聯手陣型。
宋虎握住長條箱子的手緊了緊,雖然還在走著,腳步卻明顯放慢,並且前行方向有了一個小小的偏移,那個方位正好可以和千夜形成夾擊的角度。
千夜卻沒有什麽變化,仍舊安然自若地保持著原有的步伐,就這樣從那些護衛們身邊擦肩而過。他一直跨進敞開的大門才停下來,院落中央一個身影正背門而立,聽到動靜轉身過來。
那是一個高挑清瘦的男子,麵容看不出年紀,第一眼望去會感覺他還很年輕,但是再看就能發現歲月的風霜之色。他穿著一身古服,氣質儒雅中帶幾分清貴,一看就是高門大姓出身。
“我是魏柏年。這位就是啟陽少主的朋友,千夜公子吧?”
聽到這個名字,千夜的神情微現異色,他看到宋子寧的信時,就猜測過是魏破天家裏的長輩,卻沒想到會這樣直接見到了本人。
宋虎這時走到千夜身邊,低低說了幾句話。
千夜點點頭,然後對魏柏年行了個頗為正式的見麵禮,道:“原來是破天的六堂叔。”
宋虎的介紹很短,但足以說明眼前之人的不凡。魏柏年今年還不到五十歲,在帝國軍中則已待了超過三十年,他出身魏家本家嫡係,卻以士兵身份入伍,累積軍功到將軍。帝國年年戰事不斷,但凡服役十年以上,又能完完整整活下來的,手上都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腥。
魏柏年早把千夜之前臉上那絲異色收入眼底,此刻又留心注視了下宋虎,微笑道:“不想這裏還有人認識我這樣一個籍籍無名之輩。”
直到魏柏年告辭,千夜都不太清楚他究竟是來幹什麽的。哪怕千夜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魏破天的長輩跑來自己居所,隻是為了請他晚上去吃頓家常飯絕對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