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外靠近沼澤的一側,是一片大得驚人的墳場。一眼望去,到處是殘破的墓碑,更多的是一個個墳包,連墓碑都沒有。這片墳場上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座墳墓,少說也有數萬了。
墳場的存在至少已有上百年曆史。黑泥鎮不知何時有了一個傳統,無論誰死在附近,鎮上的人都會自發地為他在那裏挖個墓穴。鎮上的人死了,也會葬在這裏。久而久之,就有了這片壯觀的埋骨之地。
眼前此起彼伏的矮丘,冰冷地見證著百年來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人類和環境,和黑暗種族的殊死爭鬥。
千夜靜靜注視著眼前的土地,片刻後穿過墳場,走入黑泥沼澤。
夜色下的黑泥沼澤彌漫著一層淡淡的灰霧,就算千夜有夜視能力,視野也不過數十米。越走近沼澤,那股異樣的惡臭越是清晰,似乎混雜了幾百種令人不適的氣息。這種惡臭會讓沼澤之外的生物難以忍受,而且敏銳的嗅覺也會很大程度上失靈。
沼澤邊緣沒有明顯的界限,大部分地方就象普通泥地,上麵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看似草本的植物。那並非普通的野草,裏麵還有苔蘚和蕨類混合在一起生長。外表繁密平整,下麵卻不是整片實地,而是隱藏著無數深不見底的泥坑。普通人一但陷入,根本就爬不出來,會被黑沼生生吞沒。
這種泥沼地形當然難不住千夜。他邁步向前,軍靴踏著泥濘,走得穩定且快速。如果腳下突然變軟,千夜整個人也會瞬間變得輕若無物,黑沼連他的靴麵都無法漫到就被踏過。
千夜受過特殊地形訓練,又從胡為那裏得知一些從植物種類分辨下麵是否深沼的經驗,即便如此,以他的眼力也不能每次都避開,有時候要踩上了才知道腳下究竟是否實地,可見黑泥沼澤地形的惡劣。隻有五級以上高級戰士的應變和實力,才能夠對誤判容錯,在這種情況下還保持行動自如。
千夜走了一會兒,忽然停步,拔出腰間的多用途製式軍刀,從泥水中挖出一片黑乎乎的藤蔓。他揮刀從藤蔓上切下一截,斷口處滲出來的汁液竟然是粘稠猩紅,就象濃濃的鮮血。
這是血藤,黑泥沼澤的一種特產,也是很多藥劑的重要成分。它最著名的一種輔助功能就是可以與多種成分興奮劑兼容,添加後能大幅提升藥劑效力,精英軍團興奮劑的配方裏基本上都含有血藤成分。
這就是吸引大批拾荒人和采藥人進入黑沼的原動力之一。如千夜手上這麽長短的一截血藤,即使在黑流城也能夠賣出數枚金幣。對拾荒人來說,這是一筆能夠改變命運的終極財富。
血藤之所以得名,並不是因為那殷紅如血的汁液,而是由於有太多的人為了采到它而付出生命。
黑暗中突然響起一陣奇異的嗡嗡聲,越來越近,不絕於耳,一些如手指般大小的飛蟲不斷出現,圍繞著千夜飛來飛去。這些飛蟲都是被他手上那截血藤散發出的味道吸引過來的。它們形如放大了好幾倍的飛蟻,口器格外猙獰,尾部的毒針吞吐不定。
這種飛蟲原本很常見,但是在黑沼環境下,體型卻比同類大許多,同時毒素也變得更加致命。血藤隻要接觸到空氣,就會散發出特殊氣味,把周圍的飛蟲吸引過來。
老練的采藥人會在水下就把血藤處理好,用特殊的藥囊包裹起來,最大限度控製氣味的散發。不那麽熟練的拾荒者則用特製的皮裝把自己從頭到腳全部包裹起來,任由這些飛蟲叮咬,等它們的毒針全部用掉後,危險就過去了。
此刻千夜右手微抬,一縷血氣夾雜在原力中送出指尖。飛蟲群在空中舞動的軌跡陡然一亂,如同遇到了危險的異獸,即使被血藤的氣味誘惑著,卻被本能的畏懼警告不敢靠得太近。
不過危險並不止於這些飛蟲。身邊一叢蕨類根部有一窪泥水,突然現出道漣漪,混濁的泥水下倏然竄起條淡淡黑影如箭般射來。起時毫無征兆,快逾閃電,距離又近,千夜根本來得及閃避,就感覺到小腿上一痛,然後轉為麻木,頃刻間失去了知覺。
從水下撲來的是一條半米長的蛇狀生物,它頭上生著一根尖角,銳利無匹,隻這麽一次撲擊,竟然洞穿了千夜軍靴隔層裏交織的防禦金屬絲網,直接刺入了小腿。
角蛇,是與血藤相伴的另一種危險。如果說飛蟲意味著致命危險,那麽角蛇一旦出現,就等同於死亡本身。角蛇的角是中空的,這是它們的吸血器官。而且角蛇毒質是致命的,目前除了軍用的特效蛇毒血清,沒有任何特效解藥,一旦中毒,就隻能靠身體素質和原力硬抗。
血族體質讓千夜對生物毒素有天然抵抗力,角蛇帶來的麻木感覺到了膝蓋處就不再上行,顯見不至於要命,可依然有影響,由此可見毒素的強烈程度。難怪胡力會說,進入黑泥沼澤的人是在拿命碰運氣。
千夜反常地一直沒有動。當角蛇開始吸血的時候,腿上的傷口反而開始有了知覺,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正不斷流出去。而角蛇那深灰色的腹部,正變得越來越鼓。
千夜估計著角蛇吸血吸得差不多了,就放鬆了對體內血氣的壓製,一條普通血氣立刻衝出心髒,靈巧地找到正在外流的血液,將一道氣息摻雜其中送了出去。
角蛇猛然從千夜腿上彈開,然後在泥水中不斷翻滾,撲騰,掙紮,轉眼間,就僵硬地靜止在水麵上,半沉半浮,再也不動了。
那道血氣對它來說,就是根本無從抵抗的劇毒。
千夜把血藤收好,又在周圍走了一圈,把自己留下的痕跡清理掉大半。但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不起眼的邊角處清理得並不徹底,仍然能從斷續的痕跡中找到些什麽。至於那條角蛇,千夜並沒有動,就任由它留在那裏。
又繞著現場看了一遍,千夜才感覺滿意,然後繼續向黑沼深處走去。不過這一次他的腳步沉重了許多,又幾次從深沼中脫身,都會留下不少痕跡。
此刻千夜雖然神色如常,卻處於高度警覺的狀態,他啟動了血脈潛伏,並且著意控製著體內的血氣。
他有種直覺,那就是在黑泥鎮裏看到的血爵士不但沒有離開,甚至還追蹤著他進入了黑沼。雖然走了這麽久,千夜都沒能發覺能夠確定被跟蹤的跡象,然而那種淡淡的危機感覺卻始終沒有散去。
那是千夜體內血氣對爵士鮮血之力的感應,即使後來對方收斂了氣息,千夜發現不了他的真實方位,但是那種感覺卻留了下來,隻要不曾徹底消散,血爵士仍在附近徘徊的可能性就還存在。
千夜被角蛇偷襲後,突然想到了一個大膽的計劃,他也不知道這番布置對那位高階血族是否有用處。一名敢於如此深入人類領地,並且在被發現蹤跡後還停留不去的血族,顯然也是經驗豐富的老手,或許不會輕易被暗算。不過千夜沒有半點焦躁,黑泥沼澤十分廣大,後麵有的是時間和機會。
就在千夜走後不久,黑沼中一角的景物突然扭曲,一個黑影仿佛從虛空中凝結出來。他全身都裹在一件深色披風裏,雙眼的位置在夜色中透出隱約的暗紅光芒。他蹲下,看著身前的水麵。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水下有一個模糊的腳印。在黑沼似乎平靜實則到處都有暗流的環境下,淺腳印用不了多久就會消失。這個腳印留到現在,說明當時踩下的步伐格外沉重。
血爵士沒有往前看,而是向腳印來的方向回望,然後起身,整個身影又變得模糊扭曲,還有點漂浮,仿佛失去重量般向千夜的來處走去。
片刻之後,他就找到了千夜挖出血藤的地方,也看到了那條依然僵硬地浮在水麵的角蛇。在黑沼中,角蛇就是一方霸主,它即使死了,很長一段時間內也不會有任何沼澤生物接近。
血爵士走向角蛇,然而相距僅有數米時,他突然全身一震,猛然停步!
他慢慢摘下罩帽,露出滿頭的銀發和清雋威嚴的麵容,深深下勾的嘴角和鷹隼般的眼睛都能夠讓人感覺到他內心的冰冷殘酷。不過這一刻他麵容竟然有些扭曲,喉間模糊地發出低沉近乎嘶吼的呻吟,連吸血獠牙都從唇角探了出來。
他盯住的地方,生著一叢低矮的灌木。灌木樹身扭曲,長滿利刺,頂端伸出數片稀稀落落的墨綠色葉子。
爵士不斷深深吸氣,讓嗅覺指引著自己,慢慢接近灌木。最終,他找到了目標,那是一滴沾在葉麵上,已經幹涸的鮮血。
盡管血已幹,但上麵殘留的一絲氣味,依然是如此芳香甜美。那當它還是鮮活狀態時,又該是何等味道?
血爵士靠近血滴,再次深吸一口氣,然後屏息,閉上了眼睛,露出陶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