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的前一日,注定是風雲湧動的日子。
昨日覓得郎君的亦蕙自縊在了自己的房中。亦經綸大慟,紅著眼睛遣散了來賓。連帶著剛進門的女婿扈重山也趕了回去。
幽王府出了大事,亦淩霄也不好繼續住在王府,道了聲節哀也離開了王府。本來是喜事,卻成了喪事。亦經綸一向保養很好的臉像是蒼老了十歲。
“蕙兒的死,你怎麽看?”出了王府,亦淩霄問道。
葉茉突然想起了自己前世看過的某部著名的電視劇,句式也是“某某,你怎麽看”,不由地身上一陣惡寒。
“我隻是覺得,幽王爺是個狠辣的人。虎毒尚不食子。”
“少見過怪爾。若值亂世,易子相食之事不可凡舉。”
葉茉覺得自己和亦淩霄說話是一件費力的事兒,索性扭了頭過去。
“算算時間,子墨也要來了。我昨日說的話,你可記住了?”到了平安飯店,亦淩霄小聲問道。
“不勞你掛心。查明真相本就是我的責任。”
於是二人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葉茉在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從窗子溜了出去。懷中揣著的,是亦淩霄昨日交給自己的令牌。
“爺,亦淩霄帶來的女人已經離開了沁城。”說話竟是亦經綸的女婿,昨日賽詩會的勝者扈重山!而他報告的對象,竟是紅了眼睛的亦經綸。
“不必理會。你們依計劃行事便好。”亦經綸的聲音很平靜,絲毫不像剛經理喪女之痛的父親。
“青雲,當真要做到這一步嗎?”青雲是亦經綸的字。開口的是一隻沉默的亦淩霄的夫人。她一身布袍,雙眼紅腫。
“青兒,我已經退無可退了。皇帝逼我一步,我便要退一步。如今我已退到了懸崖邊上,他還要遣人推我一把。我不能再退,也不允許再退了。今日隻放手一搏。成了,我便是亦國至高無上的皇帝。敗了,也隻落得身死的下場,與墜下萬丈深淵沒有任何分別。”
“但蕙兒是無辜的。她還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還有太多美好沒有體驗。”
亦經綸的身體震了一震。對於女兒,他是真的疼愛的。從某種角度上講,亦經綸實在是個至情的人。正是由於至情,他能數十載隻有一個原配夫人。也正是由於至情,他能親手下令處死自己的女兒。
“兄長曾經對我說過,我沒能坐上那個位置,一條是不能忍。另一條是太多情。”想起亦乘風打斷自己雙腿時冷漠的眼睛,亦經綸至今仍然不寒而栗。
“上位者,若不能統治自己的感情,何談統治下位者?”
青兒歎了一口氣,無奈道:“隨你吧。若你輸了,隨你去了也就是了。”
“我不會輸。”亦經綸攥緊了自己夫人的手,“我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絕常人情感。我已經贏了。我將是亦國的王。”
扈重山已退了出去。外人隻道他是太尉的長子,亦國最年輕的將軍,卻不知他自八歲起便效忠了亦經綸。論起父子情感,他與亦經綸更深於扈太尉。亦經綸此刻把他這張牌用出來,隻為了迷惑亦淩霄去追查扈太尉而已。他是亦經綸最鋒利的一把劍,劍鋒所指,掃除亦經綸的所有敵人。
“亦經綸可是吩咐動手了?”迎在外麵的是三個男子,皆著一身黑袍,印著紅色底邊。三人麵上帶著金色的惡鬼麵具,卻出奇地,讓人幾乎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說話的是個小個子,語氣帶著明顯的蔑視和玩世不恭。
“不準對王爺不敬。這是最後一次,否則我就先殺掉你。”扈重山眼神淩厲,盯著說話的小個子金麵男子。
沉默。死亡一般的沉默。兩邊的氣氛極其緊張,戰鬥似乎會一觸即發。
“算我說錯話了吧。你若是現在殺了我,你家王爺的計劃隻怕也做不成了吧?”小個子男人笑了笑,“你雖是上了戰場的將軍,單獨麵對我還是要吃虧的。我能保證在你的刀碰到我誌強割斷你的喉嚨哦。”
小個子又笑了笑,“相比起我們,你還是太嫩了些。對你來說,殺人是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但對我們來說,殺人這個東西使我們的生命啊。”
“算了重山,接下來的計劃還要多多仰仗幾位尊使。重山,道歉。”說話的是那日宣讀考題的學政。他始終笑著,對著金麵人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小老兒在這裏替重山給各位道歉了。”
矮個子金麵人看了學政一眼,沒有多話,拱了拱身。原本矮小的身體變高了,衣著也漸漸發生變化,盞茶功夫,原本黑衣金麵的矮小男子竟變成了位傾城的姑娘!那絕美的容貌,竟是葉茉!
“尊使神乎其技,小老兒佩服。”
“嚴重了,我們也該幹活了。”與葉茉的聲音無異,化身成葉茉的矮小男子道。
“小老兒便靜候佳音了。”學政有拱了拱身子。
接著三個金麵人便都退下不見了。學政依然帶著笑,轉頭對一旁的扈重山道,“重山,你太衝動了。畢竟,現在我們有求於人。你這將軍的性子實在該改改了。”
“師父教訓的是,徒兒受教了。”扈重山低著頭。
“你在武學上是個奇才,但在處事上,差的太遠了。”學政歎了口氣。“我顧秉直一直期望的,不是一個武將的奇才,而是能謀一國之事的將才。”
“學生讓師父失望了。”扈重山的透越發地低下了。
扈重山知道,顧秉直是最早跟隨亦經綸的門客。在亦經綸發兵政變失敗後,淪為階下之囚,是顧秉直尋了法子,救了亦經綸出去。對亦經綸來講,真正的心腹隻有自己和眼前這個多智近乎妖的老人。
“當年背叛爺的人已全部被抹殺了。嗬,昔年最好的鑄劍師,躲在角落裏專門為尋常人打鐵。最好的謀士,躲起來做起了富商。最會表忠心的,現在成了亦國的太尉。最沒有人性的,成了有名的俠士。而當年最不起眼的,卻成了最終跟著王爺的。然而,他們以為背叛了王爺,便能盡享富貴榮華?做過的,始終要還。”
眯著眼,顧秉直坐在了院子的躺椅上。
“重山啊,都說人老了會回憶從前的事。我是不是已經很老了?”
扈重山沒有接話,顧秉直繼續說道,“還好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