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知道,她就算費盡心機的爭取,機會對她來說也許隻有一次。
因此她雖然認出了盤兒是誰,也感覺到這丫頭對她的“盡職盡責”,但她並不敢輕率,萬一收買說服盤兒不成,就會暴露偽裝,再難蒙蔽對手。
更何況在她有意詢問下,盤兒眉飛色舞地說起大君殿下是怎麽為她報仇雪恨,讓她得了機會手刃胡世忠,為慘死的母親複仇,言談之間,對大君不盡尊崇。
旖景明白盤兒已經被虞灝西收服,更不可能嚐試收服她為己所用。
就是對夏柯,旖景是百分百的信任,但原本也沒打算告訴她自己並沒失憶一事,不是因為防備,而是旖景認為,就算虞灝西允許夏柯近身服侍,也不可能給夏柯與外人接觸的機會,倘若夏柯有所疏忽,反而會暴露她的偽裝。
她等待著夏柯自己想辦法求證,兩人之間,達成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心有靈犀暗中配合,才是真正有利。
倘若夏柯沒有這樣的意識,旖景也不會冒險坦誠。
但夏柯沒有讓她失望。
又說夏柯,自從得知主子並沒失憶後,如釋重負壓力大減,本來不想再動輒就提世子,但心思一動,琢磨著世子妃故意偽裝一定是為了蒙蔽大君,自己理應配合,助世子妃一臂之力,好讓大君越發放鬆堤防才是善策,倘若表現得太過“乖順”,也許反而會讓大君生疑,於是夏柯依然如常,得個機會就提醒旖景她曾經與世子的恩愛和諧,處處拿世子與大君比較,以期讓旖景不忘舊情。
盤兒得了大君的囑咐,原本應當發揮耳目的作用,不該阻止夏柯的言辭,但時日一長,她眼見夫人又漸生悵惘,並且有回在夏柯說起“世子若知夫人有了身孕,還不知怎麽開心,定會對夫人嗬護備至,而不似眼下……”,盤兒眼見夏柯神情黯然,引得夫人也眼角泛紅時,心裏憋堵了多日的怨氣再忍不住,徹底發作出來。
“夏柯姐姐,良醫正千叮萬囑,夫人有孕在身當保持身心愉悅,你何故再提舊事,惹得夫人傷心?眼下如何?大君殿下難道不是對夫人關懷備至?夫人胎孕不穩,醫官開的藥方需要一昧上黨出產的黃參,西梁市麵鮮有佳品,大君甚至安排人手千裏迢迢去大隆購入,也不肯委屈夫人用次品。”
“夫人藥膳裏需用青魚,可夫人耐不住半點腥味,大君打聽得靈泉裏的青魚肉質最為鮮嫩並少腥味,親自去捕捉回來,並且大廢周章運回靈泉水養於府邸,以備夫人隨時服用,靈泉距離大京百裏之遙,大君毫不介意奔波,又怎麽不是對夫人嗬護備至。”
盤兒十分為大君殿下抱屈,大君這般體貼,就連府中仆婦得知後都是議論紛紛,在西梁妾室地位卑微,明麵上夫人曾是大君的侍妾,大君如此相待,仆婦們都說隻怕將來大君要寵妾滅妻,頗多微辭。
大君為了省卻不必要的麻煩,嚴令綠卿苑的侍女不能將夫人有孕一事外傳,又把那些嘲笑夫人的仆婦統統發賣,以致偌大的府邸數百仆從再不敢小看夫人,這些事情大君不肯告訴夫人,但盤兒實在是忍不住,脫口而出,為大君爭取夫人的感激。
夏柯卻不以為然:“夫人可不是什麽侍妾,原本就不該被旁人詆毀取笑,倘若不是大君,夫人眼下仍是大隆世子妃,有誰敢給夫人委屈?”
盤兒氣得麵頰漲紅,卻無從辯解,可憐兮兮地看向旖景。
旖景仿佛這才神魂歸竅一般,動了動斜倚在軟榻上的身子:“夏柯,殿下對我的確關懷備至,從前那些事我都不記得了,但在西梁,若無殿下周護,你我主仆又能如何?盤兒說得對,舊事再提無益,眼下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腹中胎兒,對世子也好,大君也好,才不會辜負。”
這論調讓夏柯大感“神傷”,側過身子默默垂淚,心裏頭卻連連感歎——世子妃演得真像,完全變了個人兒,自己若未經上回試探,對隱情心知肚明,眼下不定怎麽著急上火。
盤兒卻還不滿足,竟然也是眼淚花花:“夫人,您有所不知,自從您隨大君到了大京,大君把薛國相培植的親信盡都調來綠卿苑服侍,就是擔心夫人有個閃失,大君也就隻留了兩個侍候飲食之人在旁,府中許多人都是貴族們有意安插,心懷不軌,上回王後壽宴,就有個心懷叵測的侍婢得了機會,在身上攜著迷魂香,險些得逞,大君明知那些人不可信,但因為親信都調來侍候夫人,隻好容忍……”
原來如此,難怪那晚虞灝西失常,險些動強,卻是被人算計,旖景暗暗地想,看來胡、慶兩家以及西梁貴族不乏覷覦大君者,不知能不能利用……
夏柯冷笑:“大君這是防範著夫人脫身,才安排的親信看守,哪是為了關懷。”
盤兒氣結。
還是旖景說了句“公道話”:“夏柯快別這麽說,大君不是這樣的人,倘若當真隻為堤防我,何必用親信,難道那些貴族安插的人還會放我逃脫不成,勢必是不敢的,倒有可能加害於我,大君的確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
這話被盤兒傳去了大君耳中,那位大感詫異——難道這麽短的時間,那丫頭就被捂熱了不成?這似乎也太過輕易,就算她真的失憶,沒了從前的脾性,但對他的抵觸可是與生俱來,應該沒有這麽容易心軟。
虞灝西難以安心,這日興致勃勃地來找旖景,在一角紅亭裏調弦撫音,奏了一曲瑤琴助興後,見旖景心情愉悅,大君又開始了試探:“五妹妹聽我說了真相,知道你是被我擄來,並很有可能終身不得自由,難道就沒有怨恨?”
旖景知道他沒有這麽容易被蒙蔽,說法是一早就琢磨好的,這時黯然垂眸,沉默許久。
“五妹妹,你有什麽話但可直說,我不會介意。”大君指尖在琴弦上一掠而過,一串悠揚的音符,似乎讓兩人之間的氣氛更添一分鬆弛。
“我原本應當怨恨的吧……你與夏柯都說過,我從前與夫君琴瑟和諧,可我竭盡全力地想,也記不起來一絲半點,我原本害怕你,因為你把我囚禁在此,一個我全不熟悉的環境,可是聽你直言不諱地說了那些話,我反而安心,這才相信你不會加害我……你對我很好,讓我錦衣玉食,讓我沒有辦法怨恨或是討厭你,我不想聽夏柯提起從前,是因為不知為何,聽多了會心痛。”
虞灝西微微蹙眉,她沒了記憶,但依然還是有所感知的吧,那人在她心裏就是這般難以磨滅。
“我現在唯一不滿的事,就是不得自由。”旖景說這話時毫無壓力,因為她這時所圖並非是讓虞顥西允她與外界接觸,這不可能,但是沒有一個人樂於被幽禁,喜歡被人當作金絲雀般關在籠子裏嬌養,她這般表示,才能真正打消對手的疑心,以為她天真懵懂,成了個不諳世事傷春悲秋的弱質女子。
“五妹妹,在你心甘情願接受我,決意留在我身邊與我攜手並肩之前,我不會放你自由。”
“所以,我不能真正釋懷。”旖景垂眸,指尖也跟著劃過琴弦:“你也許不該告訴我真相,讓我知道是被你強擄來此,就算我對從前毫無記憶,心裏始終覺得憂悶,我不想被人強迫,也不想因為失憶,就辜負了曾經真誠相待的夫君,我不能接受你。”
“不怕,時日還長,終有一日你會恢複記憶,到時再作抉擇不遲。”虞灝西輕輕一笑:“眼下你別擔憂太多,一切以身子為重,五妹妹,我希望你平安無事,順利生產,而無論你做出什麽抉擇,我都不會放你離開,但是我也不會傷害你,包括你的孩子,我會保你們一生平安,但是萬一,如果有朝一日,你對我動心,願意留在我身邊,我虞灝西發誓,不會讓你受丁點委屈,今生今世一心一意以待,還有你的孩子,我也會視為親生。”
旖景強忍住磨牙的衝動,臉上維持著悵惘與些微的感觸,丹田一股怒火直竄——瘋子,虞灝西你就是個瘋子,我不願意妥協你把我軟禁終身,唯有妥協你才會給我自由,可要我心甘情願委身於你,我寧願去死!
旖景是恨不能立即找到機會,至少先與自己人聯絡,讓虞渢得知她並沒有死,是被人擄掠至西梁,可是她也明白不能心急,一定要靜待時機,要示弱,裝作被虞灝西的寵縱逐漸打動,才有可能爭取到他的輕疏大意。
必須與安瑾或者衛冉兄妹先有聯係,才能想到脫身的辦法。
可是虞灝西最為防備之人應當就是安瑾,必不會讓她們碰麵,更別說私下交談。
西梁大多數人都未見過她,除了自己人,隻有金元公主與那幾個曾經隨使大隆的女君,可旖景沒有把握能爭取她們的幫助。
她雖知道杜宇娘就在西梁,她的身份是商家,經營著首飾鋪,或許能等虞灝西放鬆警備後,想辦法說服他一同隨自己出入市坊,找機會與杜宇娘碰麵。
但杜宇娘曾經在怡紅街紅極一時,妖孽應該見過她才是,那人有過目不忘之能,勢必不會忘記杜宇娘來處,就算他不知自己與杜宇娘的交情,但凡來自大隆的人也會讓他生防。
旖景並沒有想到萬全之策,隻好摁捺焦急,一邊與大君周旋,繼續蒙蔽軟化他的警慎,一邊絞盡腦汁地思量,當然她也沒置康健不顧,腹中胎兒是她與虞渢的骨肉,一定不能有任何閃失。
又說大君,這時基本篤定旖景當真失憶,再者他已經坦誠布公,認為旖景是否失憶已經不是關鍵了,總之他不會放鬆戒備。
這日,大君陪著旖景消磨了半晝時光,陪她一同用了午膳,直到旖景泛困午休,大君這才回了正院。
“那婢女的底細依然察不出任何蹊蹺,的確就是個宮人。”薛東昌與孔奚臨已經等了一陣兒,瞧見大君神清氣和,似乎滿懷欣喜的模樣,兩人未免納悶,心說難道蘇氏這麽快就轉變態度不成,自然沒有過問大君的情事,而說正題。
薛東昌提到的婢女就是當晚色誘大君不成,被一劍割斷了脖子那位。
大君府的奴婢來源複雜,少部分是薛國相提供,這一批自然是親信,有一部分來自王宮,眼下王後年事已高,後宮事務多由金元公主協管,大君在西梁“安居樂業”後,金元公主自然要撥調一批宮人給大君使喚,這些人也相對可信,故而大君才允那婢女侍候洗漱更衣,另外還有一部分,就是各大貴族送來的“禮數”,來源複雜,自然不乏耳目。
哪知率先行動之人並非貴族們安插,卻是來自王宮。
“殿下,莫非真是公主……”薛東昌遲遲疑疑地說到。
“這般低劣可笑的手段,決非金元授意。”大君想也不想就作出論斷。
孔奚臨唇角一斜:“以我看來,也許就是那婢女妄圖飛上枝頭罷了,殿下出去聽聽,眼下大京已是街知巷聞,都曉得您貪圖美色,對個侍妾如珠似寶,西梁就沒出過這樣的事,也難怪有些婢女動心。”
大君橫了一眼陰陽怪氣的損友,抄起一枚托盤裏的鮮果就丟了過去:“孔小五,你一回不損我會死?你當我這大君府是篩子,侍婢能隨便搞得到迷魂香傍身備用?她若不是早懷叵測,預先準備,一時異想天開就能裏外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