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再許芳華

第六百二十五章 逼君準奏,強請赴藩

乾明宮正殿之前,一列護衛內侍瞧見天子大步而來,老遠就帶著股子風雨欲臨之勢,於是個個都在詹公公的帶領下把腰身又往下彎了幾分。

天子對眾人視而不見,隻在那雙玄錦銀紋靴子邁進正殿的高檻之時,右臂微微一豎,明明垂眸躬身的隨叢卻像頭頂上也長了一雙眼睛似的,準確地接受到這一示意,及時在檻外收住了步伐,唯有還在潛邸時就服侍的內宦小李依然跟了進去。

天子往左側走了幾步,忽地又頓住步子,扭頭看了看殿中雲台上的那把高高在上的龍椅,眼角往斜一挑,眸色瞬間又陰沉了幾分,那九五尊位,這時已經非他莫屬,在這正殿裏,唯有他一人能坐其上,在那裏,指點江山發號施令莫有不從,可眼下他站在這裏,為何沒有半點腳踏實地的感覺?就算坐在上頭居高臨下,也總有搖搖欲墜的危機。

“詔顧於問。”丟下這一句後,天子到底還是拐進了禦書房。

他沒有繞去禦案後的寶座,而是站定在北窗照進的金陽裏,負於身後的手掌緊握成拳。

天子還是慶王的時候,其實沒怎麽將虞渢看在眼裏,他顧忌警備的無非是楚王,是這一脈之勢,而絕非個人。太宗對虞渢的優渥,那是基於對楚王獨子病體孱弱的憐惜,先帝對虞渢信重,也是因為同上原因,以天子看來,倘若楚王再有一子,這世子之位怎麽也落不到病殃殃的虞渢頭上。

虞渢無非就是個隻會耍筆杆子的士人,朝廷多的是這一類儒生,就算寫出《蒼生賦》,能聞名於世備受推崇無非是因為他宗室的身份而已。

楚王府讓人忌憚的可是分布各地的舊部兵將,絕非那些酸腐書生。

虞渢因體弱不能習武,隻好往文才這個方麵發展,天子甚至嘲笑過堂堂親王世子竟然巴巴去翼州求學,還需要在名儒教下鍍一層金的名堂。

若是虞渢當真睿智,就該早早接手追隨楚王府那些舊將,贏得他們的尊重,對那些個領兵之人,靠筆杆子能收服?

在天子眼裏,這些年來虞渢唯一的功勞,無非就是上回治水平疫,若是換成一個普通朝臣,大概也能成為升遷受重的資本,但是就宗室來說,實在多此一舉。

不怪天子短見,當年金榕中欲策反袁起兵犯錦陽,這事被先帝有意隱瞞,除了事涉其中之人,便是先帝心目中第一繼承人虞灝西當初也知之不詳,不過那人狡慧,憑著蛛絲馬跡也能猜度出虞渢才是關鍵,就此對楚王世子刮目相看,並不以為他之所以得君帝信重僅憑父祖舊功與上位者的憐惜。

在今上看來,楚王重情,守著個弱不禁風的長子誓不再娶,以致楚王一脈遲早沒落,先帝在位時,因對楚王父子信重,當然要引以為忌,可眼下已經換做他在龍椅,隻要除掉衛國公一係,後繼無人的楚王府何足掛齒?

為兒女私情而棄權勢家業,楚王倒是個可愛的人,也許就是因為他這般至情至性,太宗與先帝兩任才會全心信重毫不設防。

所以,秦子若開口讓他賜婚,想嫁入楚王府頂替世子妃之位,天子沒怎麽猶豫就一口應諾,甚至頗為玩味,還道七妹妹這般爭強好勝頻出風頭有多大野心呢,無非就是動了渴慕之心,再怎麽智計百出,到底是個女流,楚王府本就後繼無人,再與蘇家解除姻親,兼著長媳成了他的耳目足以操控,那一脈的勢力遲早會被他蠶食入腹。

這麽一想,相比普通女子略勝智計的秦子若還真成了楚王世子妃的不二人選,七妹妹並不糊塗,能不知道她的倚仗是誰?

蘇、楚兩府,一個打壓一個籠絡,再雷厲風行地施行軍製改革,集中皇權,反過頭來再削弱秦家,廢了秦後另立賢人,就算秦家還有個世子妃,但楚王那時還有本事威脅皇權?

這就是天子的打算,他根本不屑先帝臨終前的那番布局,可惜他的計劃從一開始就注定波折連連。

因為有太皇太後的存在,眼下就算收拾蘇家也大不容易。

太皇太後與嚴家,這時才是心腹大患。

再兼著今日……

天子難以忍耐心頭焦躁,拳頭擂向禦案,砸在一遝奏本上悶響一聲。

起初他還以為真有了蘇氏的音訊,不以為然,哪知虞渢竟說仍無消息,不過是因為肖家餘孽在雲貴兩地活躍,故請赴藩,以期鏟除餘孽,從其口中逼問當初擄掠蘇氏的真相,察明蘇氏下落。

當著大長公主與太皇太後兩個將蘇氏視為掌珠的人麵前,天子總不好說蘇氏隻有死路一條這樣的話,所以他隻是支應,楚王國之重臣,任職五軍都督府,實不宜離京,肖氏餘孽之事大可交由當地官員統兵清剿。

眼見著太皇太後也微微頷首,似乎頗為讚同,天子方才長籲一口氣。

虞渢卻立即擺出一副“情種”的模樣,跪地懇求,說他與蘇氏為結發夫妻,蘇氏生死未卜,他實不能袖手靜候,勢必要親手捉拿欽犯餘孽,審問發妻下落。大長公主也緊跟著開口求情,於是太皇太後立即轉變了態度,居然說出楚王原為藩王,之所以不曾赴藩,原因三代君帝視之為棟梁之臣,不舍其離京,倒是天家有所虧欠,故而先帝在世時留下密旨,允準楚王若請赴藩,必準。

這又是拿先帝壓服他妥協!

天子心裏明白得很,什麽心係發妻,蘇氏失蹤這麽久毫無音訊,就算命大,隻怕早被人玷汙了身子,虞渢甘心頭上頂著綠帽子?統統都是借口,楚王這是想脫離朝廷掌控,遠在楚州,楚王便能毫無顧忌地將人脈勢力移交給虞渢,使其收服舊部領將,說到底,是太皇太後不願放棄大權,力撐蘇、楚兩府,用以抵製帝權,把他徹底變做傀儡。

他倒是小看了楚王父子,也小看了衛國公府!

而緊跟著,太皇太後又讓虞渢稟報因為追蹤肖氏餘孽,“無意間”收羅的各地情報,那些謠言紛擾,讓天子怒不可竭!錦陽京的謠言好容易平息,沒想到地方更起篷勃之勢,這決非偶然,定是有人存心散布,好讓他的帝位不能名正言順,而背後操持之人……天子冷厲的目光直視虞渢,但那人卻坦然回視,沒有半點心虛的模樣。

天子並不以為蘇、楚兩府會如此大膽妄為,定是太皇太後!

她就是要他明白,他的帝位還沒有坐穩,必須得“俯首貼耳”,遠陳、秦而近蘇、楚,尤其是嚴家!

可若他真聽憑太皇太後擺布,這大隆江山,帝王權柄就永遠不會真正掌握手中。

所以天子直盯著虞渢,輕笑:“無知百姓詆毀帝君,大逆不道,朕將罪逆處死何錯之有?京都可有人敢再行大逆之事?既然地方不消亭,朕這就下令,酷刑鎮壓,不怕不能震懾謠言。遠揚以為如何?”

虞渢落落起身,舉揖而稟:“恕臣直言,百姓無辜,應有心懷叵測者有心挑唆,倘若血腥鎮壓,更引民怨沸騰,決非治世之道,理應徹察背後散布謠言者。”

哈,他竟敢讓徹察?天子怒極反笑,額角青筋直突。

但是太皇太後也開了口:“遠揚說得極是,那些無根無據的話,百姓就算無知也不會盡信,反而是聖上以酷厲手段鎮懾,以致京中人心惶惶,卻是事實,再者,先帝病中,親封八郎遼王,並擇定赴藩之日詔告萬民,眼下聖上遲遲不許遼王就藩,六郎、七郎非但沒有封號,甚至不得自由,怎麽不讓民眾生疑?才會受那些謠言蠱惑,哀家以為,徹察是一定,但聖上也得讓天下看到對手足的友睦親重,才能讓從根本上抨擊謠傳,一昧地鎮壓,隻會讓天下更信謠傳,中了奸人之計。”

其實太皇太後也疑心這事是有人背後操縱,六、七兩個皇子被軟禁,他們的母族也都敗落,沒有這樣的實力,遼王品性端良,不會行這陰毒之事,至於蘇、楚兩府,他們若有叵測之心,早在帝崩之時,就不會遵奉聖命,先帝可是沒有詔書遺世,以蘇、楚兩府之勢,倘若不服,勢必又是一場動亂。

先帝自知那日油盡燈枯,可蘇、楚兩府卻瞞在鼓裏,衛國公雖掌禁軍,但他孤身入宮,先帝早有準備,已在禁宮布防,若事亂,不依聖命者殺無赦。

但正如先帝所料,蘇、楚兩府盡都遵奉她這個太皇太後決斷,說明並無二心。

太皇太後看來,目前為止,楚王父子還是能夠信任的。

散布謠言者極有可能是肖氏餘孽,想借先帝突崩而無詔書為由引發內亂,他們好恃機起事,天子若再血腥震壓,殘殺忠良,豈非正好落入餘孽陷井,讓他們有了起事的名義?

太皇太後又怎能坐看國政大亂,再生戰火?

偏偏天子遠良臣而重奸侫,打壓手足,這些不幸被先帝料中,太皇太後實在希望天子能清醒,疏遠秦家,按先帝籌謀步步為營。

天子很想反駁太皇太後,祖母不過女流,懂得什麽軍國大政?但想到自己的處境,隻好忍氣吞聲,卻實在不甘就這麽放遼、楚兩王赴藩,養虎為患,最終也隻是應允他會慎重考慮,滿麵冰霜地告辭。

其實天子對秦懷愚的嘴臉也看在眼裏,自從登基,秦懷愚將矛頭對準陳家,爭強好勝,結黨固勢,企圖權傾朝野,他又怎會放任?秦氏如此不堪,有這麽個皇後實在丟臉——這不謠傳當中,就有人說先帝擇選秦氏為慶王妃,就是看準她毫無儀範,可見從始至終就沒傳位慶王的打算!

可笑秦家還想倚仗外戚之名掌握大權掣肘君帝!

但眼下不得不放縱秦家,因為天子所用之人本就有限,這時若再自斷一臂,怎麽能與太皇太後抗衡?

盡管如此,天子對秦懷愚還是不敢輕信,比如當遇兩王赴藩一事,他率先想到的竟然是找顧於問商量。

顧於問出身寒門,雖正妻出身世家,但韋記那人膽小慎微,被顧於問一勸,就乖乖地遞了辭呈,把相位拱手相讓,虧秦懷愚還說韋家是衛國公府的死忠,心腹大患!韋記已不足懼,顧於問還有為圖富貴背妻另娶這麽一個把柄捏在天子手中,隨時都能使他身敗名裂,天子自然不怕他懷有二心。

給予重用才更放心。

這時,天子滿心焦躁,又是一聲厲喝:“顧卿怎麽還沒來,速速去摧!”

小李嚇得一個激零,連忙應諾著退出書房,剛到正殿,就見顧於問一腦門熱汗地進來,這才長長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