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黃氏聽聞噩耗後,原以為是慶王已經動手,哪知趕到慶王府,才聽說這位竟然也身中劇毒生死攸關,一時大是驚惑,眼下她唯一的倚仗就是黃陶,而黃陶唯一能夠翻身的期望就寄托在慶王身上,倘若慶王就這麽喪命,黃陶兄妹的今後可想而知。
雖說濯纓園一案,黃陶對太子有護救之功,但天子並沒有大肆表彰,也是因為接連發生那一係列的事由,讓天子無睱顧及賞功,及到太子終於還是沒逃過毒殺,黃陶就更不指望自己會被恩賞提攜。
也隻能是慶王克承大統之後,他才有扶搖直上的機遇。
故而黃氏因為雪姨娘憋堵著的那口悶氣,與對衛國公的怨恨,再被寄以厚望的慶王生死難卜這麽一件變故刺激下,越發膨脹起來。
她以為旖辰原來刻板老實,兼著福王的突然離世,悲痛欲絕下,並不會聽出她那番表麵勸導實為摧毀的意圖。
可世事往往這麽出人意料,旖辰遭受重創之餘,偏偏清醒得很,非但洞察了惡意,甚至還聯想到黃氏從前那些“慈母勸言”。
“自從四弟妹懷著惡意散布我好妒不賢的話,兼著母嬪後來屢屢刁難,到我不慎小產,夫人她屢屢規勸,說對於女子而言,夫君的疼寵不過一時,指望不得一世,要站穩腳跟,還得依托著個好名聲,王爺再不受重,也是皇子,雖是他有言在先,我也不該就真隨了他,萬一王爺將來後悔,我的名聲也已經毀了,那時隻怕就會更受刁難詬病。”
說這話時,旖辰目光冷冷:“我起初也聽進去了,甚至不顧王爺意願,想先給紫姝開臉……那丫鬟是個老實的,心裏頭驚懼得不行,還不敢違逆了我,隻在萱葉麵前哭訴,後來還是萱葉勸阻了我,說我若真如此,才是冷了王爺的心……五妹妹,我真可笑,連個丫鬟都比我明白點,正如你所說,哪個女子甘心與人分享夫君的情意,那些容忍妾室的女子,都是各有不得已的苦衷罷了,可我當時竟聽信了夫人的話,以為終有一日,年華不在,便會色衰愛馳。”
“我竟然信不過王爺一片真誠相待,反而計較那些虛名兒,我真是辜負了他。”
旖辰輕輕搖頭,似有冷嗤:“今日夫人那番勸言,句句都是說我今後淒苦無依,暗無天日,她那麽一個八麵瓏玲長袖善舞的賢良人,難道不知這些言辭字字誅心?現在想來,不說旁的,咱們三叔待三嬸如何夫人難道不知?可她偏不信任王爺也會如此待我,為何她這麽以為?為何她從不敢勸你主動納妾,無非是看我愚蠢,沒有主見罷了。”
“五妹妹,我現在真希望今日是場噩夢,我寧願有朝一日就算真如夫人所言,王爺會負誓與我離心,也許那時我會傷心欲絕,可總有年華老去漸漸生厭的過程,能給我漫長的時間去陪伴他……而不是這麽短暫,命運給我與他相知相守的時間,就是這麽短短幾年……也許會遭到背棄,我也希望他平安的活著,能在我視線所及,耳畔所聞。”
若是時光重頭,再不會拘於禮教,不會在意虛名,隻隨心所欲的相愛,可是時光永遠不會回頭了,旖辰明白,這不是噩夢,她的丈夫孤身陷在幽冷深寂裏,再也不會歸來,不會再溫情注視著她淺淺的笑,不會再應和著她的呼息擁抱著她一同睡去。
他躺在那裏,眉心怎麽用力也無法舒展。
就算閉上眼睛,淚水還是止不住呀,她甚至錯過了他最後的交待,唯有昨夜的字字句句,陪伴著她的殘生。
旖辰輕輕一笑,朦朧著淚眼反而替旖景拭淚,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五妹妹別擔心,我不會繼續懦弱,就算是為了不辜負王爺,今後也會好好生活……王爺的喪儀,一定要由我主持,還有……究竟誰是毒害王爺的真凶,我絕不會就這麽放過!”
說這話時,旖辰依然還是維持著端莊的姿態,並沒有咬牙切齒的怨恨,隻是緊緊握住旖景的手:“我知道我不夠聰慧,要察明真相為王爺血恨並不容易,所以五妹妹,你要幫我……康王負責此案,相信五妹夫也會涉及,但有蛛絲馬跡,五妹妹隻要聽聞,不要瞞我,別因為擔心我就隱瞞,我答應五妹妹,無論真相如何,我不會輕舉妄動,因為我也要平安的活著,保護好順哥和腹中胎兒。”
旖景很認真嚴肅地答應了旖辰的囑托。
於是她當然沒有放過虞渢。
其實就在這日傍晚,虞渢就趕來了福王府,帶來的消息是康王已經察明毒藥是落在兩位皇子今晨所飲的茶水中。
“是鴆毒,慶王府的相關仆婦都被扣押,可嚴刑拷問下,沒有人招供。”虞渢微微蹙眉:“經過搜察,竟然是在慶王書房的茶葉筒裏發現了加了毒藥的茶葉,也就是說,凶手範圍不限於沏茶或者經手水源者。”
但凡有機會進入書房之人,都有可能趁人不備落毒,甚至還關係到王府采買、提供茶葉的商鋪等,牽涉極廣。
“慶王眼下如何?”旖景又問。
虞渢眉心蹙得更緊:“倒是暫時保住了性命,尚且沒有清醒,據清穀先生所言能否好轉還不一定,需要觀察些時日。”
也就是說慶王這回的確是九死一生,在場十餘個太醫,診斷上當然沒有可能造假。
“慶王昏迷不醒,無人知道今日姐夫找他究竟為何,兩人之間說了些什麽。”虞渢甚是一籌莫展,其實他最懷疑之人就是慶王,不過慶王同樣身中劇毒,這實在讓人難解疑惑。
而就是在當日傍晚,兩親王中毒案又有進展,當然是福王府的長史與一眾屬官經過商議之後,一致決定把艾氏投毒案向康王坦承,嫌疑人有了明確的指向,便是五皇子。
加入肖氏醃製的泡菜當中欲呈給旖辰食用的,剛巧也是鴆毒。
事涉皇子,康王當然要慎之又慎,親自提審了艾氏,確定供辭。
從旖景口中得知此事的旖辰目瞪口呆,她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險些被人謀害,而萱葉也再無隱瞞,把數日前福王怎麽找她問話,怎麽審問的肖氏一一交待出來。
虞渢甚是疑惑不解,分析道:“據萱葉所說,姐夫像是突然知道了此事,並且一早鎖定艾氏就是真凶,他究竟是因為何故知情?更難以理解的是,當他察明此事,為何沒有立即上報宗人府,反而是在次日麵見慶王。”
旖景也認為福王與慶王的談話就是關鍵。
可是這些疑點就連福王府的一眾屬官都解釋不清,他們並不知道真相——是慶王把五皇子欲加害福王妃一事泄露給福王。
真相未明,兩親王中毒一事暫時沒有聲張,知情者僅限於部分官員,當然這事也掩蓋不住,兩日間就在貴族朝臣裏悄悄傳揚開來。
康王雖不敢妄斷,卻更不敢輕疏,當審問艾氏之後,立即將此事上奏禦前。
德妃立即被禁於深宮,五皇子府也被宮衛隱秘地控製。
康王得授聖命,將五皇子一眾幕僚扣押,讓那艾氏一一辨認當初“集思廣益”者是哪幾個。
於是這才有個名叫周仲的幕僚跳將出來,說他本是福王安排在五皇子府的眼線,正是他把五皇子的陰謀提前告訴了福王,為了拿住五皇子的罪證,福王決定暫且隱忍不發,請君入甕。
而他之所以直到這時才說出實情,隻因並未得到福王知會,更不知福王已經遭受不測。
五皇子府一應仆婦、幕僚皆被扣禁入獄、嚴刑逼供,德妃娘家楊氏也收到牽連,滿門入獄。
而這時,慶王府這邊也有了進展,有個家仆總算耐不住酷刑,交待了他是五皇子安排的耳目,但對於在茶葉中落毒的事拒不供認。
可這人的確有機會出入書房。
並且也有幕僚交待德妃母子早有奪儲之心。
五皇子府的長史官也終於耐不住刑,把這些年安排的耳目暗線統統交待出來,其中就有承認自己是耳目卻拒不認罪的那名家奴。
而這時,九死一生的慶王也終於幽幽醒轉,據他聲稱,當日二哥福王與他商議之事正是聯名向父皇舉報五皇子有不臣之心,說是察明毒害太子之真凶就是五皇子,而且五皇子早有預謀,欲將毒害太子之罪栽汙給他,但二哥並未及說明確鑿罪證,就與他先後毒發。
終於越來越多的五皇子親信支持不住,紛紛供認。
雖然無一確實說明五皇子有毒害兩個兄長的陰謀,不過對於他欲謀福王妃性命、嫁禍慶王刺殺太子一事供認無疑,事情似乎已經真相大白了。
天子強撐病體,親自審問一應人證,最後,當然也沒有放過五皇子。
父子之間的交談無人得知詳情。
遠慶九年十二月,太子與福王先後出殯下葬,天子這回出人意料地將德妃母子密謀奪儲、殘害手足的案情公之於眾,德妃賜死,楊家滅門,五皇子發配邊疆蠻荒之地終身禁居,頒旨之日即行押赴,卻在遠慶十年秋季,剛到禁居地的五皇子即暴病而亡,這是後話了。
福王之子順哥兒得天子賜名為堃,雖尚年幼,卻繼承其父王位。
一切似乎塵埃落定。
唯有虞渢越發孤疑,他知道福王甚至沒有幕僚,對屬官也說不上有多信任,於儲位更是早有漠不關心的示意,又怎會莫名其妙地安插個耳目到五皇子麾下,並且還能得其信任。
但福王已逝,真相已經再不可察。
十二月轉眼過去,遠慶十年的新歲在這一係列風波惡浪中如期而至,一如那一世,整個錦陽京都沉靜下來,再無普天同慶的盛會。
天子也因為諸多打擊越發病重,十二月中旬之後,竟再也不能早朝。
儲位依然懸空,以致百官諸貴議論紛紛。
而除夕當晚,萱葉終於才告訴旖辰,福王遇害當日交待給她的那一句話。
“王妃,當日王爺囑咐,若他遭遇不測,待到遠慶九年除夕夜再轉告王妃,讓察看當年王爺所贈的第一份生辰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