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奚臨眉眼微斜,仍是一副不正經的模樣,將接過的那枚鮮果湊到嘴邊咬了一口,微帶著諷刺的語氣:“若是從前,殿下就算看不上那賤婢的容貌,不願意將計就計察出身後的隱線,也不會這麽幹脆利落地一劍了斷,總得刑逼一番,殿下這回……輕率了。”
“從前不過是陪著那些人演戲罷了,眼下再無此等必要。”虞灝西冷笑一聲:“什麽都察不出來已經說明問題,能安插宮人的無非胡、慶二氏罷了,至於目的,無非就是想鑽空子,若是那賤婢得逞,爭取了我的寵愛,說不定就能套出什麽消息,就算落空,也會讓我懷疑金元,與她內鬥,無論是胡氏還是慶氏,沒什麽區別,反正我是不會容他們依然把控三盟政會,左右政令。”
自從這位大隆皇子被封西梁大君,雖然還沒有作為,卻已經引起了胡、慶二氏的關注,故然,兩姓眼看著西梁王年事已高,膝下又無男丁,開始打起王位易姓的主意,不過他們也知道此事成算並不太大,尤其兩家嫡子先後喪失與金元婚配的資格,再不能依靠禮法盟約的名義,手裏的勢力又遠不能與宛姓抗衡,原本也沒想著孤注一擲,無非是等著西梁王駕崩,金元繼位,等格局時勢有了新的變化,再圖謀不軌。
金元是女子,繼位多少站不住腳,萬一她將來不能平衡各方勢力,而兩姓勢力增強,也不是沒有機會發起政會廢位。
不過虞灝西的到來顯然讓西梁的時局再生變故,嫡女子繼是盟約裏白紙黑字約定,若是由他繼位,政會也隻能服從,除非發起兵變。
不過大君到底是大隆皇子,誰也不能保證大隆君帝不會鼎力支持於他,在這樣的情況下,胡、慶二氏發動兵變更無勝算,唯有將算盤打在聯姻上頭,以期讓女兒成為將來王後,借此增勢,進一步牽製王權。
兩姓當然能想到西梁王不會坐視,說不定會讓金元與大君聯姻,如此,宛姓便能力壓胡、慶。
更有一層,“嫡女子繼”到底不是宛姓,就算虞灝西將來允準嫡子改姓,以讓宛姓江山沿續,隻不過西梁王未必就能放心,說不定還有立金元為儲的打算。
胡、慶二氏還沒有放棄希望,說不定那企圖色誘的侍婢身後有更險惡的陰謀,用意是在暗殺大君,當然不能得逞的,但侍婢是金元調撥,如此一來,就能挑撥得大君與金元反目,宛氏內亂。
可自從大君巡遊歸來,府邸裏多了一位“舊人”,又是那般得寵,起初還是大君府的仆婦竊竊議論,近日居然傳得街知巷聞,胡、慶二姓當然會密切關注。
他們有心安插的耳目被大君忌防,多為粗使仆婦,沒能發揮效用,於是兩家為了摸清大君的底細,了解清楚那神秘的寵妾究竟成不成威脅,又開始了楚心積慮的謀劃,通過各種途徑往大君府塞人。
當年的三皇子與衛國公府五娘之間的糾葛在大隆原本不是隱秘,不過是因為貴族們到底有所忌憚,才不敢明目張膽的議論罷了,後來聖上賜婚,楚王府也牽涉在裏頭,貴族們更加不敢妄議,但隻不過,皇子府後來甚是得寵的倩盼與楚王世子妃容貌相似的事情盡管在虞灝西的鎮壓下沒有張揚,也不可能瞞得密不透風,尤其是他一離國,皇子府那些個知道隱情的仆婦少了幾分顧忌,這事就再不是什麽不敢提說的隱密。
兩個側妃落得青燈古佛的下場,唯有那侍妾沒了蹤影,眾人猜也能猜到倩盼的去向。
胡、慶二氏既聞大君接返大隆時的寵妾,再一打聽,不難察知來龍去脈。
可傳言畢竟隻是傳言,西梁貴族大多未曾目睹過世子妃真容,也沒見過倩盼,並不太相信兩人之間的相似程度,才會越發好奇。
西梁民風開放,對於男女兩相傾慕的風流韻事並不忌諱,盡管妾室地位卑賤,但大君這時尚未娶妻,倘若真對那侍妾情深不移,請旨封為大君夫人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被虞灝西的風采與身份折服的女君們實在不敢小看那位傳說中的寵妾。
當今西梁王宛璋可就是一個“情種”,與王後月氏之間那一段轟轟烈烈的情事至今仍被民眾津津樂道。
當年宛璋還是太子,卻對其母月王後的幼妹一見鍾情,為此堅拒君令,拒絕迎娶胡氏女君,而求娶姨母為正妃,在西梁可是鬧得沸沸揚揚,甚至被廢了儲位!
月氏也是西梁貴族,族人多為武將,月王後之母病逝,其父另娶他人,卻是個喪夫再嫁的女子,據說也有傾國之色,卻是出身平民,當年此婦與月父年齡相差甚遠,又與前夫育有一子一女,月父毫不介意,甚至允準兩個“拖油瓶”改為月姓,當作嫡出子女教養。
那位女兒,便是當今王後,雖然與宛璋並無血緣關係,但因生母是宛璋名義上的外祖母,她也成了宛璋名義上的姨母。
其母改嫁月氏,宛璋與她一見鍾情,再難割舍。
宛璋雖是嫡長子,可下頭還有兩個一母同胞的弟弟,當年為求娶“姨母”一事惹得臣民大嘩,先王鎮怒之下廢了他的儲位,甚至要將“月姨母”處死,不想月將軍鋌身而出,力保繼女,先王也不好與嶽丈鬧得太僵,月氏這才留下一條性命。
宛璋丟了儲位,又被強迫著娶了他人,當然再不會是當年勢大威重的胡氏女君。
後來,宛璋是通過宮廷政變才奪回儲位,逼得先王退位,立了月氏為王後。
那時宛璋已經年過而立。
而月氏也一直未嫁,兩人之間這段驚天動地的戀情實在引得民眾嘖嘖不已。
宛璋登位,遂開始連年征戰,月氏身為王後自然要坐鎮宮廷,不能隨夫遠征,兩人婚後十年尚無子嗣。
月後那時也已過了三十,見自己不能有孕,說服宛璋以子嗣為重,才納後宮。
不過當其中一個妃嬪產子後,宛璋又再獨寵月氏。
那庶子就是後來的清河君。
但沒想到的是,月氏不過多久就有了身孕,先後生下太子與藍珠公主。
就此,西梁後宮有若虛設。
有了西梁王這麽一個“表率”,貴族們哪會因為大君府的侍妾出身卑微就吊以輕心,與西梁王不顧世俗曆盡坎坷也要求娶月氏相比,不過是在沒有正妻的情況下將侍妾扶正怎能算悚人聽聞?更何況胡、慶二氏還暗暗打聽得,那侍妾原來是那時的四皇子,當今大隆君帝所贈,論來地位也不是那麽的低微,人家還是有些來頭的。
不過大君是否有西梁王的鐵腕果決,也是兩說。
諸位覦覷大君的貴女並沒有失望。
因此,東華公主府這日就迎來了一位客人,正是慶氏女君,安瑾的小姑子之一。
三姓皆屬王族,也唯有三姓子女才得享封邑,這位慶氏女君封邑在吉玉,她是伊陽君的堂妹。
伊陽君這房並沒有待嫁閨秀,故而,慶氏便將吉玉做為與大君聯姻的首選。
安瑾表麵上與慶氏宗家關係良好,當然對待諸位小姑子很是熱情。
吉玉並沒有彎彎繞繞,而是直奔主題:“嫂嫂可曾聽說大君殿下與楚王世子妃的舊事?”
安瑾微微蹙眉。
她並不知道旖景被擄一事,不僅是她,西梁貴族也無人關注,這事雖在大隆鬧得沸沸揚揚,可與西梁並無幹聯,貴族們也不會關注,虞渢有意沒有知會,安瑾自然無從得知。
但是,安瑾還是從伊陽君口中得知大君接返寵妾一事,也聽說了這位寵妾與旖景容貌相似的傳聞,她到底是來自大隆,對於這一類事有本能的排斥,並不願意將自己的嫂嫂和大君聯係起來談論。
“吉玉莫信那些流言蜚語。”安瑾淡淡一句。
吉玉大約也反應過來兩國風俗不同,公主有所避忌,連忙笑道:“其實也沒什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據說世子妃非但才華出眾,更是美若天仙,大君殿下對她曾有傾心也是情理之中,我隻是好奇,都說大君府眼下那寵妾與世子妃容貌酷似,不知公主認為如何?”
“我不曾見過。”安瑾的確沒有見過倩盼,但那時在大隆,她也聽過幾句閑言碎語。
吉玉歎了一聲:“那年公主出使大隆,我還未得封邑,沒有資格隨使,錯過了一睹世子妃的風采,卻總是好奇,大君這般風華絕代,未知得他傾心的女子該是怎生模樣,不過想來,一個侍婢出身的女子,就算眉眼有幾分相似,氣度也相去甚遠,都說大君是因她酷似世子妃的緣故才寵愛十分,我卻總不信大君這般淺薄,會以貌取人……嫂嫂,莫若你帶我去一回大君府拜訪,見見那倩盼,嫂嫂與世子妃那般熟識,當然能看出兩人究竟是否相似。”
原來打的是這主意,安瑾輕輕一笑。
她也知道慶氏宗家的打算,想把女兒嫁給大君,爭取將來後位,慶氏不把胡氏看在眼裏,原以為勝券在握,哪知又冒出個倩盼來。
“嫂嫂,大君也算你的堂兄,有你領著,他總不好將咱們拒之門外,不瞞嫂嫂,吉玉自打見了大君,眼裏就再不容旁的男子,我就是不服,若是世子妃那般高貴的出身也就罷了,區區一個侍婢,難不成還比得過我?嫂嫂可聽說,大君讓府邸的仆婦稱她為夫人,她也配!”吉玉扭著安瑾的手臂撒嬌,卻麵不改色。
西梁女子不比大隆閨秀,對男女情事毫不忌諱,尤其三姓女君,隻要不真作出讓禮法不容的行為,言辭上大膽些並不會受人詬病。
安瑾不想摻和這事,她與大君其實說不上熟識,又知道西梁王室意在廢除三盟政會,將王權收歸一統,勢必不會允同大君與兩姓女子成姻,但這事情沒有張於表麵之前,她還需要與慶氏宗家虛以委蛇,也隻能應酬著吉玉,說突然登門太過冒昧,得先遞帖子。
哪知吉玉也不好忽悠,竟然十分熱忱地親手研墨,纏著安瑾當麵寫了拜帖,反客為主地囑咐侍女送去大君府。
安瑾為了迷惑慶氏宗家,身邊留了幾個他們安插的婢女,這些人自然不會違逆吉玉女君,沒得安瑾示下,就依令而下。
於是拜帖就這麽遞去了大君手中。
這時,大君將那張印著鬱金紋的邀帖拍在孔奚臨麵前:“你說東華並不知世子妃被擄一事,瞧,她仿佛是有所行動了。”